雪梨大大的大纲写得再详细,也绝对没想到,居然会在除夕之夜把这个章节放出来。或许这就是命运吧,在合家团圆的时刻,讲一个历经曲折的团圆故事。
这个故事的噱头之一,便是乔家的孩子中有一个不是亲生的。之前的种种线索表明,这个人是我的哥哥乔楠。然而你们都猜错了,哥哥确实是爸爸的亲生儿子,而我的姐姐乔璐是爸妈收养的孩子,她是大伯父的女儿。
雪梨大大不止一次地使用“二哥”、“二叔”这样的称呼,没错,这确实是我老爸,是我和哥哥的亲生父亲;但难道从来就没有人怀疑“乔大哥”的去向么?
看到这里,可能会有人愤怒——原来老乔这家伙,看着挺正经的,居然还跟别的女人有个儿子!呵,活该他穷一辈子。
骂归骂,但是别弃书哈,往下看,你们一定会理解他的。
我的爸爸妈妈是二婚,爸爸的第一任妻子,就是之前出现的陶夕云阿姨。
试想啊,爸爸是个初中没毕业就去打工、参军的农村娃,而妈妈是恢复高考后第一批考上大学的天之骄子,两个人的命运毫无交集,怎么可能一开始就走到一起呢?
在1986年之前,他们的关系仅限于同乡。陶阿姨跟妈妈更亲近一些,在两村交界处干活时,她总是找妈妈认字,而爸爸在远处看着他们。所以,他们彼此很熟悉,但又离得很遥远。
至于陶阿姨的来历,我知道的就很少了。她大概是来自鲁省西南某地,父亲是一位读书人,他下放到我爸的老家——乔家屯。这就是我了解到的全部信息了。
陶爷爷是个读书人,读书人总是有一身傲骨的,可骄傲的后果就是郁郁而终。在那场浩劫快要结束的时候,他死在了乔家屯。她的女儿,也就是陶阿姨彻底变成了孤儿,在那个豺狼遍地的乡野,不知该如何生存下去。
那时村里的干部蛮横而又奸诈,偏偏陶阿姨长得很美,他们提出了种种(看似)有利于她的方案,但都是以她的美貌为前提的。陶阿姨惶惶不可终日,遇见男人就绕着道走。那时,我奶奶勇敢地站了出来,将她接回家,并放出话来,以后她就是乔家的闺女!
大队干部当然不干,他们三番五次来乔家捣乱,但是都被我爸给打了出去。从小到大,我爸一直都是有股英雄气的,要不以后也不会去参军了。
这种情形持续了一段时间,最后大队干部威胁我奶奶,你这是破坏国家政策!你就是个反动分子!为了这个臭老九的闺女,你连这样的罪名都不怕吗?
奶奶用两只手,霸气地撑在门框上,中气十足地怼了回去:“我不管她是谁的女儿,在我这里,她就是一条人命!”
奶奶的刚烈终于让那些坏蛋们退缩了,陶阿姨也得以在奶奶家住了下来。在日子平静了以后,爸爸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投奔大哥,去港城化工厂当学徒。
陶阿姨知道,爸爸的决定多半跟自己有关。只要爸爸在家,村里的风言风语就不断。唯有一走,才能保住她的名声。
爸爸去化工厂工作了一年,又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去参军,去遥远的边境保家卫国。爸爸文化程度很低,所有的决定几乎都是大伯帮他做的。长兄如父,大伯绝对是个称职的好哥哥。
爸爸去部队前夕,陶阿姨为他做了一身衣服、两双鞋,并羞怯地表明了心迹——二哥,等你回来,我就嫁给你。
爸爸脸蛋红红的,还有几分稚气,但更多的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虎气——夕云,等我回来,我就娶你。
在当今的抗战剧中,只要主角一说出这番话,一般就是教科书般的FLAG了,是GG的前兆。但是这句话却并没有成为FLAG,在1983年,爸爸回到了家乡,跟陶阿姨结了婚。
为什么会在1983年呢?因为那年家里出了很多事,姐姐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大伯,因为化工厂爆炸事故去世了;怀孕九个月的大伯母悲痛万分,早产生下姐姐,自己却因大出血而死在了手术台上;爷爷受不了这个刺激,在姐姐出世不到一个月后,也跟着走了。
1983年的夏天,乔家送走了三条生命,一向坚韧的奶奶也垮了,写信让爸爸回来。爸爸还没有从战场的杀戮中恢复过来,就要忍着巨大伤痛顶起这个家来。
爸爸心里有多苦?我不敢想。或许,他连痛哭的时间都没有。
在爸爸退役后,他还是回到了港城化工厂工作。在1983年冬天,他跟陶阿姨领了结婚证,并在港城玻璃厂给她找了一份工作。两个人踏实肯干,小日子过得蒸蒸日上,余钱都寄回老家,供姑姑读书,也给年幼的姐姐买些奶粉、衣服什么的。家里的日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
哥哥就是在那时来到他们身边的,可以说,哥哥的降生给这个不幸的家庭带来了无限希望。他又是五月出生的,那个季节的港城简直美得不像话。从来不信鬼神的爸爸还去特意去一个算命先生那里给哥哥算了名字,足以见得他对这个小生命的喜爱了。
然而命运的捉弄总是无穷无尽,在八月份的一天,哥哥要过百日了,爸爸跟妈妈约好,当天下班后,去照相馆拍一张全家福。陶阿姨特意给哥哥换上了一套新衣服,很开心地出了门。
80年代中期的港城,大众交通根本就不发达,整个城市都没有几辆公交车,陶阿姨就抱着哥哥走。在走到一条小巷子时,哥哥的帽子被风吹走了,陶阿姨慌忙去捡。这一捡不要紧,一辆大卡车飞速袭来,径直将她撞飞了。车祸现场极其惨烈,幸运的是,哥哥在陶阿姨的庇护下毫发无伤。
命运真够讽刺,明明是去拍全家福的,但他们一家,愣是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
爸爸还在照相馆里跟老板聊着天,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妻儿。回家时,已经有警察围在家门口了。爸爸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陶阿姨的死亡呢?
所以长大后的我常常想,命运对爸爸,真的太残忍了。
失去陶阿姨后,爸爸终日酗酒,连哥哥的哭闹都不愿理会。无法追查肇事司机,更让爸爸沉沦。姑姑不得不休学,来港城照顾他们父子俩。但是她笨手笨脚,又满脑子浪漫思想,怎么能照顾好?爸爸胡子拉碴,哥哥面黄肌瘦,父子俩随时都有可能丧命。
在那个寒冷的冬天,爸爸、姑姑带着哥哥回老家过年。按照老家的风俗,只要家里有丧事,那就三年不贴春联,而是贴白纸。从1983年到1986年,奶奶家门口上的白纸贴了厚厚一摞,村里人见了都绕道走。
持续不断的丧事,让奶奶眼睛快哭瞎了。为了追姐姐,她还把脚给扭伤了。家不成家,人不像人,这就是老乔家1986年的春节。在看到家里的惨状后,爸爸总算振作了一点。他打算把姐姐接到港城,用他微薄的工资养活两个孩子,以及供姑姑读书。
在初四返回港城那天,爸爸在大李家村村口等车。就在那时,他跟妈妈重逢了。
爸爸非常狼狈,头发、胡子都是乱糟糟的,衣领黑漆漆的。怀中抱着一个小婴儿,婴儿哭得震天响;身边的姑姑一脸不耐烦,拉着姐姐不让她乱跑。而姐姐的花棉袄已经看不出颜色了,羊角辫一高一低,鼻子里吐着泡泡。
妈妈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衣衫整洁,但形容憔悴,双目无神,也在等车去港城。
妈妈先跟爸爸寒暄了:“乔二哥,过年好啊!”
“……你也过年好。”
妈妈挤出一丝笑来:“这些年都没见到夕云了,她还好吧?还学着认字吗?”
“她……过世了。”
妈妈显然没有料到,惊讶得嘴巴都合不上。正好开往港城的车来了,他们坐到了一起,聊了一路。
妈妈那时刚从南方回来,去港城投奔她的好姐妹陈芸。她在南方待不下去了,具体原因没说,但四个字足以概括一切——感情不顺。
爸爸已经被苦难打磨得失去知觉了,他十分平静地跟妈妈讲述了这些年的遭遇。哥哥很不给面子地嗷嗷大哭,妈妈将他接了过来,跟他做了几个鬼脸,他竟然咯咯笑了起来。
妈妈赞叹道:“这孩子长得真漂亮,跟夕云一样一样的。”
爸爸敞开心扉后,也放松了不少,他不服气地跟妈妈说道:“可他浓眉大眼,工友们都说像我。”
妈妈噗嗤乐了,想把哥哥还给爸爸。可很神奇的是,哥哥居然抓住了她的衣领,张着小嘴,眨着两只黑漆漆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她。
许多年后,妈妈依然忘不了那种感觉——那是怎样一种澄澈的眼神啊,真真把她所有的温柔全都召唤出来了。
跟爸爸分开后,妈妈也时常来看哥哥姐姐,爸爸很感激她。在四月初的一天,妈妈又给哥哥姐姐送吃的来了。在离开之前,她突然跟爸爸说了这样一句话:“乔二哥,要不,咱俩在一起过吧!”
爸爸受到了巨大冲击,什么话都忘了。
妈妈点着脚尖,说道:“反正……我这辈子不可能再有孩子了,而你有现成的两个孩子。我跟你保证,我会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疼爱,把他们抚养成人。咱们就这样搭伙过日子,行不?”
爸爸愣愣地出神了很久,他一定是想了很多拒绝的理由。但是那天天气分外明媚,樱花片片飞落,远处又是蓝粉色的天空。爸爸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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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快乐,想说的话太多,看“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