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师中老谋深算,他一个忽悠,给大宋忽悠来了上京路,时至今日,赵桓都念着种师中的功劳。
赵桓在这六年的时间里,多次下诏恩荫种师中两个孩子,都被种师中封驳了。
这对于大宋皇帝来说,种师中是为数不多可以公然顶撞、忤逆大宋皇帝之人。但是种师中的每次封驳,都以种师道的遗嘱为准,这让赵桓非常的受伤。
种家,自种世衡起,满门忠烈,时至今日,亦是如此。
种家乃是山西巨室,善意的恩赏,会给关陇地区带来不可知的变化,种师中还活的时候,那自然是可以压着一切反对的声音,但是种师中知道自己的身体,怕是没几年了。
到时候,刚收拾了一个折家,扭头冒出一个种家来,种师道和种师中两个兄弟,无颜面对祖上。
赵桓得知种师中进京的消息的时候,一万个紧张,他很害怕。这种情绪在他的身上从不多见。
面对完颜宗翰登城墙谈笑风生的男人,为什么种师中进京会如此的害怕?
因为他知道种师中进京意味着什么,那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解决了府州折家问题之后,永兴军路其他将门,都是土崩瓦狗一样的存在,天威之下,宵小荡然无存。更遑论陛下早就安排了王禀的长子王荀前往永兴军路?
所以种师中在快刀斩乱麻解决了折家二房,并且带着折家全家进京的时候,其实永兴军路问题就解决了。
那么种师中最后一块心病,解决之后,进京来,怕是要撒手人寰。
赵桓的担心,并不是一个假设,事实上他亲自赶到了陈桥驿,接种师中的时候,种师中躺在软辇上,已经处于了弥留之际。
夕阳带着金黄色,将整个天空打成了红黄,火烧云在天边,变幻着形状,风带着古道上的尘土,卷过了陈桥驿的系马槐,这颗老槐树一如当初赵桓御驾亲征时一样,在风中摇曳着枝丫。
偶尔风大的时候,枝丫还会打在白石牌额之上,飒飒的树叶碰撞的声音和风声混合在一起。
“官家。”种师中看着赵桓依旧英气的脸庞,似乎是想到了当年太原城下的官家,一如当初。
赵桓连连摇头,抓着种师中的手说道:“不该来,身体不适,就该在秦凤府待着,朕不该让你去府州的。”
种师中拍了拍官家的手,虚弱的说道:“那臣得跟官家急眼!种家三代人,都把血洒在了陇右的土地上,这不让去,那臣可不乐意。”
“老臣这身子骨,老臣还不晓得?老了,大约是撑不住了,得亏是这蝗虫起的早,否则这府州乱象终止之日,臣也看不到了。西夏王,臣给官家带来了,他居然在府州,是臣万万没想到的。”
“西朝呀。”种师中怅然的叹气的说道:“西朝老臣看不到解决的时候了。”
“能,一定能的。”赵桓依旧在宽慰着种师中,想要让他能够放轻松些。
种师中轻轻的摇了摇头说道:“官家,兄长走的时候,说官家仁善,老臣这也要走了,还是要说官家仁善这茬,西朝这会儿不能救,他们乱的越厉害,我大宋介入的时候,他们才能越安稳。”
“血不流干净,他们是不会感恩戴德,反而会骂我大宋乘人之危。官家,莫要动了仁善之心。”
赵桓点头,种师中和赵桓的预计是一致的,他再仁善能怎样?大宋没有粮食救他们,也就是曹娴开口,放了一些相信大宋的人入了关。
他不是没有给过这些人机会,不管是过箫关入秦凤路,还是从磴口入河套,在蝗虫起之前,都是易如反掌,现在蝗虫起,再想进关避难,那是白日做梦。
“这就好,这就好。”种师中不再说话,看着夕阳西下,天边的云彩在风中变幻着形状,而在阡陌之中奔跑的孩童,还有远远可以看到的黄河堤坝,脸上都是安详。
种师中看了看身边站着的大宋皇帝,笑着说道:“愿我们大宋,千秋永昌。”
言毕,种师中的手,便从赵桓的手中滑落。
赵桓有些颓然的坐在了槐树下光滑的石头上,哪怕是皇帝,在面对生老病死的时候,都是一样的束手无策。
赵英带着内侍们将种师中的尸骨收敛,他走到槐树下说道:“官家,也切莫伤心,种太尉也是七十有二,这七十古来稀,也是喜丧。”
“葬在皇陵吧。”赵桓寻思了很久,终于开始了修缮大宋皇陵,大宋先祖的列贤们,都埋在皇陵之中,把种师中埋在皇陵里,就是配享宗庙之意。
赵英有些疑惑的问道:“那种少保?”
赵桓想了想说道:“也不缺完颜宗望一个跪像,一道迁过来吧。省的朕哪天忘了。”
赵桓是怕忘了给种师道迁坟吗?他算是怕自己忘了初心,种师道埋在勾注山太远了,他害怕离的太远,把当初的艰难都给忘了。
“种太尉呀,你现在拦不住朕给你的两个儿子恩荫了。”赵桓给种师中盖上了白布,算是做了最后的收敛。
赵桓示意内侍们将种师中的尸首抬走,对着赵英说道:“提醒李邦彦要把种太尉的传做好,记得多刊印一些,这样以后哪怕是种家后人不忠,也有传流传,还有人会记得种师中这个人名,不能学了刘法。”
“种太尉的葬礼呢,让群臣们都去,悼念一番,好好布置,不能让天下人寒了心。”
赵桓最后看了一眼内侍抬走的模样,自己真的是越来越像一个皇帝了,种师中走了,其实追悼、作传都是对他的打扰,但是他依旧如此做了。
“这是那个李仁爱?”赵桓皱着眉头看着不满两岁的孩童。
赵英笑声说道:“叫李仁友,任得敬的外孙。”
“你要做什么?”任氏一直呆呆的站在旁侧,听到赵桓问话,吓得浑身一哆嗦,将孩子抱在了怀里,瑟瑟发抖。
赵桓嫌弃的看着任氏,他当然不准备做什么,他也犯不着跟一个二岁的孩子较劲。
“赵英领着去洗漱下,安排在官舍。”赵桓才懒得理会这两只丧家之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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