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静谧,和风声。
月牙的弯钩处,泛着银光,抬头仰望的紫云星点,带着神秘向远处延伸。
院子里,许多人睡在一地,李熠安排的,说是给云珏看个热闹,在这也住了许久,难免认识些人,此一去难免少不了透些消息出去。
前门院子里大小箱子连在一地,都是用红漆铁丝合起来,放在那瞧着挺重要。
“不喝点?”李熠怀里揣着两个小酒壶,量不大,都是好酒。他随心地将手伸进胸口去像是在掏什么。
云珏斜眼看着他,也不知在看什么。李熠的胸口鼓鼓的。
“你在干什么?”云珏眼神里充满了疑惑,身形往后退了一步。
“给你送行。”李熠将自己的佩剑截下来,轻慢地放在桌上,神情淡定。云珏哪也不看,就盯着他的手,他胸口缎面这一区域。
一张纸......额,可能是两张纸吧。
一身玄金轻甲,头发一丝不乱,他刚才喝了不少酒吧,如今这些人都到了地,李熠还能悠闲地在自己面前拿着两壶酒。
怕是醉了。
云珏心里粗略地猜测了一下。
李熠抽出第一张,摆在桌面上用食指狠狠地点在上面,面色专注,看着云珏的眼睛一点一点地说:“郭烨打算从折言的眼皮子底下溜走,这是洛阳对环城青山的攻防部署安排。”而地形上一清二楚,很详细。
眼睛亮了,云珏看向李熠的眼神止不住地欣赏,映着光,她一把从李熠受伤抢过来,然后将这张纸上仔仔细细的地方都看了一遍。他诚意和心细,总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谢谢。”云珏很认真地又对李熠说了这个词,李熠用力向上拔酒塞,啵的一声,酒星沫溅在云珏的右脸颊和墨蓝色裙摆上。
......若是说谢,你为我挡了一箭,替我拦了一次难,帮我保下一座城......我还从未对你说过感谢之词,李熠撇过头,看着云珏在剑南这些天慢慢养出来点肉,不再似受伤时的苍瘦,到有些偏圆了些现在,李熠笑笑。
“你看着我笑什么?”云珏道,手指轻捏着纸张,直直地看着李熠眼底的迷雾,像是想要看清楚什么,又好似实在窥伺。
李熠的速度极快,没眨的一下眼从云珏手中抽拿后续几张,挑重点说:“这张最为紧要,撤回汉中时的路线和方向,郭廷会在此处接应你,呃后........”说到此,李熠的话语突然停顿,面露犹豫,引的云珏侧目。
“——最慢一天半,再后,怕是伤亡惨重。”李熠同云珏心知肚明,郭烨镇守淮南,想要完好无损、毫发不伤的杀出来,根本不可能。
昌北侯庞大的队伍,必然是要在对战双方厮杀近半,最终会有多少人跟着郭烨杀出来都只是未知数,云珏会跟郭烨在此时打个时间差,最多也只能实在环城青山那处。一天半,郭廷在前方接应,就已经是云珏和李熠能做到的最佳方案。
再后,他们打不起拖延站,折言会将他们一干人等耗死在洛阳,伤亡太多,不是郭烨要的。
李熠说的都是云珏心中担忧的,即使早便知道结果不佳,可这一步一步的过程或许是她考虑再三都不曾能想到的惨烈状况,云珏的心就不能安下来,每一下都惴惴不安。
当初折言追击宋伟闽,郭烨当即果决的下令,大部分的家当和一半的心腹立刻整顿到了汉中,那时云珏同郭烨互通信件,汉中里有小部分是淮南来的人,是郭烨满心信任交到云珏的手上,这是刚刚好,郭烨看准了时机,折言同样也看中了时机。
折言收拢洛阳,清理旧部的动作举措快到郭烨下手的机会都没有,到今日困死淮南,郭烨的每一封信件往来,都不忘跟写平安顺心,可实际状况迫在眉睫,云珏知道大哥等不了了。
与李熠的交谈,是上上策。
......
拉拢酒口向内,李熠将另一坛子酒揣在云珏的手中,神情凌然,嘴上却十分悠然说起:“别想了,这一战未知太多,你我料不定,但今夜酒都在你怀里了。”
说罢,云珏笑了,“你倒是乐意潇洒!”,戏谑调侃,李熠大笑,一旁看着云珏也乐的随意。
低头瞧着摇了摇手中的酒壶,月色招人般的明亮落在世人头上,无微不胜酒力,阿珠上了头,竟拉着她在那比划,摇摇晃晃的像是一处皮影戏,瞧着神情高兴,云珏自嘲地笑笑。
“好。”云珏用力跟李熠撞杯,眼底担忧消去些,显露眉眼间真意,对李熠的笑与以往都不同,没有掺杂一分假笑,少了两分疏离,更是没了隐藏在神色之下的防备,笑得纯粹。
两人碰杯,从桌凳上喝到最后,二人皆坐在门口的门槛前,院口外长长的廊道,印着花草茂密的石子相间路,月色撩人,里屋喝了酒的一帮子人都倒了睡,睡着倒,被李熠各自抬会屋,余两人。
或许是酒意上了头,也或许是心中的早有的惬意,李熠问了那许久未曾的念想。
“我从未见过如你的女子,以前见你只惊觉似不同。”李熠是剑南的世子,从小到大长得漂亮的女子,有胆识的、有才华的女子不多不少,可敢拼着命夺下汉中的女子少有,或是从没有见过。
一套一套的,云珏一听就挑眉,心中对李熠发笑,拉了拉襟口挡住寒风,用腿侧踢了踢李熠的腿,摇了摇头说道:“那你是从未了解过女子,呵........不同,就没有相同的。”
“女子......那也没有一个像你一样,攻城夺地,还光明正大的...坑我。”李熠也摇头,指认那时云珏扯着旗子,拉着剑南给她汉中挡箭。
“切,我可没有,互利互赢....好么!!”云珏给了李熠个白眼:“况且,你当时难道就没个私心?!”
李熠听着云珏话语中的调侃,回想这些年二人之间的来往,彼此总是笼罩一层不说破的心思,带着隐隐的、甩不开的防备,为什么我们两人从未给过对方机会......
突然咽喉哽咽住,不知说些什么,却也不知情绪由何起,只是在这一刻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沉默触不及防地显露在李熠深沉的双眼下,这一刻,云珏抽起了笑,面露严肃,以为自己是否触碰到李熠心底的某些东西,让他突然失态......至少,在她这,他从没有曝露出像刚才那般极具隐秘的情绪。
他从未落过下风。
云珏带着小心,放慢声音问道:“怎么了?!”
“刚想跟你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
李熠撇过头,似是躲了下眼神:“是因为和亲的事,才让你走到这一步么?!”这些年云珏的变化,尤其是相识的日子,让李熠对那个别人口中的,世人眼中的阴谋算计、狠辣手段的宵小女子,重新认识。
听她身边的人说,她总是有一些奇怪的想法,但认真想,也挺好玩的。
这问的云珏也不知该惆怅,还是慰藉,竟每个所以然,只默默地说道:“不全是。”
“应该说和亲只是个引子吧,是我自己不愿意辜负大哥的信任,这么多年了,我也要帮衬他。”云珏神情专注认真,对待郭烨给予自己的信任和期许,她不愿辜负,从她到这时的少年。
云珏说着,李熠听着,仅仅几句话,你来我往,像是说了许久。
李熠忽而侧目,将手中酒瓶放落在旁,话音低沉,徐徐说之:“剑南西至羌族,北进中原,南下夜郎。在世人眼中剑南地域辽阔,物产自足,既是块好地,也是块凶地.......从我祖父到剑南起,李家就从未停止过流血,跟着李家在剑南道多年戍边的将领军士死死伤伤。”
自嘲一声,李熠转身,面色平静,可那双眼下被隐忍带起着种种涟漪:“祖父死了,死在了同羌人的冬伐。我父亲也死了,.....死于.多年交战下的恶疾复发......”
“母亲为父亲在城下挡了一箭一刀,......因此自小我便生活在军营,拉弓骑马、听学演练,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懈怠,怕父亲突然离去,剑南灭于乱象。”李熠的话像是一道魔咒,只一遍就在云珏的心底落了根。
李熠突然与云珏说起往事,二人之间且毫无距离阻碍,李熠就身处云珏三步之内注视着云珏,不曾望向别处,像是要说尽。
能得人如此诉说告知,云珏跟着李熠一点点聆听,不动不扰,他慢慢地说,她慢慢地听,听着他口中家人如何,知晓他心中剑南怎样,懂得他期望的未来是什么。
月落西山,傍晚蝉鸣,院子里外寂静有序,万物在悄然生长,正冲破那永不止境的难关困境。
云珏拉紧襟口,省的灌风进去,又猛喝了一口烈酒,驱散腹腔寒意,瞥了一眼李熠:“那你比我好点,我母亲是被算计逼死的,父亲不爱,祖母不疼的,在那个沐家从来就没有半点感情可言,你就知足吧。”
“昌北侯府待你如何?!”还未说完,李熠接口,硬是将云珏的话语敲碎,让她自己咽下去。
“——额”云珏神情窘迫,双眼躲避,姿势僵硬,似是在脑中寻找什么,却迟迟不发一言,让二人之间陷入沉寂。
这......
“你说我能相信你么?”有来有往,云珏突然变了脸,严肃地盯着李熠瞧,瞧个所以然,故意说的大声,使其身旁之人容易吓一跳,另一面李熠过于惊呆,好似对云珏没有反应过来,迟钝的卡了下......
“——噗!”
瞧对方的哽噎,云珏一笑,眉眼骤开,好似当年那个刚到沐府,咿呀学语,走不了几步却要摔倒的小丫头,看不上天、看不上地的古灵精怪。
犹记当年她还执意想要带着郭氏去游历山川大河,天下奇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