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我君臣,当以忧盛危明之心,不为苟且便安之计。”
未央宫,承明殿。
“变更税制,须慎之又慎,你能拿出这样的方略,这很好。”皇帝大致翻看着,三十税一是祖制,不好直接废除。曹操便领悟了皇帝的思路,想出累进之法,在规定每十年清丈田亩、统算人口的基础上,以人均田亩数的多少决定田租,少的有三十税一,田亩多的则是二十税一、十五税一、乃至十税一不等。当然,这一切能完美施行的前提是制度是否完善,政策是否得以贯彻:“治天下首在治吏,吏不明则政令不通吏不廉则贪虐黎庶,再好的方略,底下的人不依制而行,那也是枉费,”
他环顾一圈,忽然说:“应当传傅巽来的。”
傅巽正是吏部尚书,在尚书台任职多年,是皇帝的亲信臂膀,要讨论治吏,自然离不开他,何况皇帝还有意抬举。小黄门穆顺闻言,立即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曹操心中一动,也机警的说道:“傅公悌主持铨选多年,治吏有方,于此道而言,可谓是个中能手,唤其前来议论,的确或有裨益。”
杨彪在一旁插话说:“议更税制,到底得由二千石及以下去做,何不就此传少府、司农、度支等,能体悟朝廷之心也是好的。”
皇帝略一思忖,知道更改税制这样的大事恐怕他们几个也不敢担下来,如果能取得其他人的共识,往下推进就好办了。这样想着,他往另外两人看去:“赵公和令君以为如何?”
赵温和荀彧对视一眼,他想着变更税制关乎国本,机密非常,现在只定了一个基调,就叫来这许多人,还怎么放开了说话?而荀彧的面色却先是紧张,而后又放松了下来,与赵温不同的是,他的考量更多的掺杂了公与私的利弊。
“臣以为可。”赵温经过短暂的考虑,很快尊重了皇帝的意见。
于是很快,大司农麋竺,少府王绛,吏部尚书傅巽,度支部尚书韩斌先后来到承明殿。
而此时的承明殿中已不见皇帝的身影,原来是皇帝早在诸人来之前便对曹操等人交代了接下来的事宜,让他们先行议论,然后再将结果上报。皇帝忽然这么撒手不管,让曹操倍感为难,他原以为这件事只需承明殿诸人议定,皇帝拍板,中书就可以径直拟诏施行随着皇帝威权益重,许多大政方针都是如此,像这样集合二千石会议的情况却是很少见了。
在杜绝了豪强豢养部曲、营造壁垒等特权以后,新政的锋刃终于指向了税制,而就在这个时候皇帝却置身事外了,让曹操独自去面临未知的阻力。看到众人陆续进殿,赵温、杨彪俱是作壁上观,曹操皱着眉又看向荀彧,却见荀彧也是一言不发,他心里隐隐抽动,硬着头皮开了口。
皇帝漫步回到宣室,见贾诩、荀攸等人还跟在后头,似真似假的道:“该让你们也留在承明殿的。”
贾诩一路上憋了许多话,接着话头,一躬身说道:“方才陛下所言吏治关乎社稷根本,确乎洞鉴之谈!只是臣仔细思量,租税更易,事关重大,并非一朝一夕可能施行,仍需谨慎忖度,先缓议然后定。此次承明殿集议后,得再需朝廷上下知悉,查漏补缺,待朝臣熟悉后,再先行于河东,过二三年略有成绩,庶可宣于天下。倘若今日议完,明日便行,不单地方长吏措手不及,便是田间黎庶也会茫然无措。”
皇帝听了,笑指着夸赞道:“到底是贾公思虑周详。”
贾诩忙道:“陛下谬赞,臣仍以为,变法非一朝一夕之故,汉室振兴不过数年,而陛下正值盛年,大不必急于一时,缓缓图之,未为不可。”
皇帝想起自己这几年连续几次大动作,十足威慑了豪强,如今不给喘气的机会便继续挥刀,按对方的话来说,确实有些不妥。他脸色略沉,只是深思不语,荀攸在旁说道:“治大国如烹小鲜,宜静不宜动,此举动作甚大,必然会使天下侧目,虽不知车骑将军如何想出这样的法子,但臣还是以为不妥。”说罢,吁了一口气盯着皇帝不语。
“依荀君之见,这事该怎么办为好?”皇帝反应过来,问道。
荀攸拧起了眉,面色凝重的说道:“臣以为,陛下当是与士人治天下,而非与民。民若为地,士人便是栋梁,栋梁不稳,房将安靠?此前迁陵实邑、废坞堡、度田等事,尚可谓便宜之策,顽固不法者也在少数,而如今此策一出,势必板荡,臣忧心陛下十年辛苦,还请睿鉴。”
“睿鉴?”皇帝脸色骤变,冷笑道:“我是在将国事当儿戏么?”
“臣不敢”荀攸话没说完,便被皇帝打断:
“事是曹操提的,办法是他属下的卫觊想的,承明殿诸人就连杨公都无异议,你道是为何?他们难道就比你更公忠体国么?”皇帝端起茶碗,匆匆饮了一口,接着又说道:“当初就是看中了曹操有这份魄力,倘若不能成事,又何必留他?”
贾诩见气氛有些僵了,不免出言缓和道:“无非是进一步,退半步罢了,东西市里寻常人家交易往来,都是一方抬价、一方降价,庙堂虽高,但道理也是暗合其中,荀君大可不必如此。”
有了这句话,荀攸也不再说什么了,虽说是明白皇帝有事后妥协的意思,但仍不免担心这件事会引起的动荡,讨价还价说起来容易,但这一步是那么好进的么?
累进税制比以往任何的改革都要复杂,难度也更大,这是直截了当的侵害了地主豪强的利益,不单是王绛等人在承明殿与曹操闹得不欢而散,消息传到前朝,同样是引来了轩然大波,大批的人暂时没有将矛头指向皇帝,而是拿起曹操说事,将其视为王莽这样的乱臣,就连荀彧也受到了不小的波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