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干什么?”
婉清语气中有着惊讶。
雨大,他浑身上下都被淋了个湿透,像个落入水坑的不幸人儿。
平日,婉清瞧见了这般模样的人定是要捂着嘴,轻声笑笑,可这次,她笑不出来。
“带你走。”
他话颤颤巍巍地,差点没有将那三个字抖清,也不知道是雨冷的,还是他自个儿的问题。
“我在这儿等着我夫君的轿子,他快来接我了,还望公子自重。”
婉清朝后挪了半步,与他隔开了距离。
“我喜欢”
“公子可知喜欢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感觉?”
“”
雨声大了,大得淹没了两人的话声,大得看不见远处的风景,只瞧得见雾蒙蒙的一片。
“早点回去休息吧,换身衣裳,莫要着凉了。”
婉清留了一句话,转身回到了屋去。
他立在屋檐下,水顺着他金黄头发丝掉落,顺着他那身华贵衣裳的袖口掉落,落在地上,溅在土里。
有些累了,是真的有些累了,婉清觉得累,也不知他是否亦是如此。
“我要走了,回故乡去了,也许,便就不会再回来了,还望您将这把钥匙交给她。”
他递来一把钥匙,塞入了艾青的手中,尔后又一次的冲进了雨里,雨雾蒸腾,逐渐瞧不见了他的身影。
“梧桐街三十八号”
那是院落的名字,一个普普通通的名字。
雨声大,但是还是没有压得过那渐渐逼近的铜锣声。
她听见了,擦了擦眼角的泪,毕竟,这是个喜庆日子,怎可留下伤心的泪来。她装作不经意的笑了笑,笑得颇有些勉强。
她听见了门口的闲言碎语声,没有起身开门瞧瞧,毕竟那是新郎官儿做的事儿,她去开,便就是坏了体统、规矩。
她也不知何时会了体统,何时会了规矩,这之前,哪有什么规矩束缚着,活得那是一个逍遥自在。
“不好了!不好了!”
婉清在房里听到了急促的呼喊声,一人匆忙间推开了门,进到了屋里。
“不好了,贺少爷被那些个当官的给抓走了!”
李婶拍打着大腿,神色慌张,话间的语气也不自觉的高上了几分。
“被什么人抓走了?”
婉清平静地问道。
这场婚礼缺了个主角,怕是难以再进行得下去的。
“上边儿查与洋人合伙倒卖鸦片的,不知怎的,便就查到了贺家身上,还有其他几个家族也被查了,可就只偏偏逮了贺家人!”
李婶指天骂地的着。了几句,便就伏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老天爷怎么这般折磨人!怎么这般折磨人!”
她边哭,边拍打着地。
“没事儿的,我去瞧瞧。”
婉清自个儿给自个儿揭下了盖头,换上了身儿平常穿的衣裳,打伞,出了门去。
雨消停了些,没有此前那般大了,淅淅沥沥,绵绵长长。
“有些冷,该多穿上几件儿衣裳了莫要再逞强了。”
婉清低头瞧着哪座石板桥下浑浊的河水着。
已经深秋,也没有多少日子,便就要转到冬天儿了。
“贺家被查了,姐……”
“没什么事的,我们该做什么,便就继续做下去,不要因为风言风语,便就扰乱了自个儿的心神。”
蔡胥盘点着最近那些达官贵人们送来的贺礼。
有些大的,送得西便就要贵上些,有些人只图巴结的上关系的,便就送得是些花里胡哨的西,只图那洋人觉得新鲜。
“贺家上下被清点了个干净,据是要他们嘴里将洋人倒卖鸦片的经过给撬出来,您在这个当口,还要与那洋人结婚吗?”
侍女问道,她来回走着,显得有些慌张无措。
“贺家没什么好留念的了,老奶奶也被我送到了别处去颐养天年,剩下的蛀虫,就让他们抓好了。”
蔡胥不屑般的笑了笑,随手打开了一个盒子,里面放的是个西洋玩具:玻璃罐里放了个人,扭一下下面那个开关,人便会跳起舞来。
“他们不会出什么话吧……”
侍女上前走了一步,一手扶在桌角,微偻着身子问道。
“他们也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木偶罢了,真正的核心若是让他们碰了,也就不会只是赚得这些个钱了。”
侍女还是个一知半解的模样,不过没有再问,随着蔡胥一起清点送来的贺礼。
一人推门走进屋来,侍女起身告安,轻声呼了句老爷。
“你先出门去吧,等会再进来。”
蔡胥将一盒子里的珠钗子送给了侍女,而后将她遣了出去。
门儿合,屋里便就只有蔡胥与蔡慕甫两人,两人都立着,未坐。
蔡胥瞧着蔡慕甫的眼,蔡慕甫低着头,不肯直视蔡胥的目光。
“回来了,不与我讲讲京城的事儿?”
也许是觉得气氛有些尴尬,蔡胥先开了口,语气平淡,没有之前那般火气。
“没什么好的,也就是受人之托,去处理了些公务罢了。”
蔡慕甫话吞吞吐吐的,让人觉得他有些拘束。
“哦,贺家上下被清理了个遍的事儿,是你做的吧?”
蔡胥将视线移向右别处,而蔡慕甫抬起了头来,双手紧紧攥在一起。
“是啊,也该是让我翻身一次了,再不行,那就是真的不行了。”
他拉长了语调,自侃似的摆了摆头,咧嘴笑了出来。
“你去怀远路二十五号房里带着奶奶先走吧,这盘棋太大了,我下不了了,只得临阵脱逃了。”
蔡胥走近过来,理了理蔡慕甫的微皱的衣角。
“父亲,你带着奶奶先乘船离开,我很快就来找你们的。”
他愣了一下,恍惚间看见了蔡胥时候的模样。
她要比其余的孩子都要懂事,也都要聪明。
她从就知道如何与大人话,话要注意些什么,该拿那些西,该还那些人的情。
她从,便就是个大人模样。
他乘船赶考,留了她和病重的母亲在家。
他没有办法,只有赶考这一条出路,毕竟你已经离了贺家,便就没有人想要你回去,也没有人愿意让贺家来养你。
他没有办法,是真的没有办法。
“爹,你可不可以带娘一起去,我自己在家就好了,娘生病了,京城里面一定有更好的郎中。”
他若是当初答应便就好了,可是他趁夜色离开了,他料不到前途,所以没有勇气带她娘一起。
她娘去了,是贺家埋的,她也被贺家接了过去,不用陪着自己受苦受累了。
她没有再叫过他一次,每次,都像两个陌生人般。
他也想好好的,大家都好好的,好好过活下去,所以没有打扰。
她很累,为了那个所谓的贺家装作八面玲珑的样子,周围都是些虎狼,都是些冷眼,她却还要笑嘻嘻的。
他想让她别那么累了,所以采取了个愚蠢的办法。
“你们先走吧,我随后就到。”
蔡胥拍了拍蔡慕甫身上的微灰,将他推了出去,放在了雨后的初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