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凤冠霞披可是请了城南最好的两家铺子打造的呢,姐还满意吗?”
服饰丫头在一旁嬉笑胡着,惹得蔡胥也发了笑。
霞披淡淡天青,上边儿用着各色丝线钩织着些花卉鱼鸟图案。是些寻常可见之物,但在那手巧的人手中,便就栩栩如生了起来。
“这嫁不嫁得出去还是个未知数呢,我还想与你们再打闹上些日子,才不愿早早去他家做个深闺怨妇呢?”
蔡胥抹了些胭脂在手尖儿上,转身顺势朝着身后丫鬟鼻尖点去。
“姐得什么话,今日大吉,可莫在要那些晦气话。”
丫鬟鼻尖上染了些绯红色的胭脂,再加上脸上那温愠的神色,活脱脱像个受了委屈的婆子。
“逗你玩的,时辰还没到,这人也还没有来,多上几句也是好的。”
蔡胥握着了芸的手。
“此后还可回这儿来住上一月,姐回来时与我,我叫厨子为您备上您最喜欢吃的糖醋鱼。”
“洋人习俗与我们不一,威尔大概是要回英去,我也大概随着他漂洋过海,再也回不来了。”
“那,那”
丫鬟芸眼中泛起了水雾。
“姐可以带上我吗,此一去外邦,还不知姐是否习惯,带上芸,让芸好好服侍您。”
“英国我也呆上了几年,那里熟悉,你要好好照顾老爷,老爷什么都不,什么都憋在心里,你要好好替他分担些。”
蔡胥取下自己脖颈挂的那个吊坠玉佛,放在了芸手心里。
“好好拿着,这也算是我送你的最后一份儿礼,也是最为珍贵的一份儿,别人还没瞧见过的呢。”
芸垂头,眼泪终还是哗哗落了下来,这是个喜庆日子,可这周遭气氛闷闷沉沉的。
“曹操曹操就到了。”
一驾白马,一展华盖,这婚车依着洋人的习惯做的,威尔金穿的,却是一套中式婚服。
路人斜目看了看,尔后侧回头来声讨论着,讨论着这个古不古、洋不洋的玩意儿。
“来接你了。”
威尔金面无神色的道。
“嗯。”
蔡胥轻声回了一句。
新娘子上了马车,这娘家却无一人陪同。
丫鬟关上了大门,门内便就又冷清了下来,她收拾一番包裹,将那个玉佛挂在脖上,从后门出了宅子去。
“你是何人?”
衙役问道。
“奴家贺婉清,随夫家姓,如今特意来此处见我家夫君。”
婉清回道。
“谁人是你夫君?”
“贺家二少爷:贺先复。”
“去吧。”
“多谢官爷了。”
婉清看了一眼那官爷的眼神,迈进地牢里时悄悄塞了几枚银块。
“时辰你自个儿掐着,太长我们也不好办事。”
衙役将银子收到了袖袋里,搓手哈了一口气。
“天儿来冷,上边儿查事的人也陆陆续续走了,关的这些个人始终还是没有派上用场呢。”
衙役咒骂般的着,婉清立在一旁,未补上半句,只是听着衙役话。
“贺家人如今也没剩几个,那些个骄贵的人哪受得了这地牢的苦。”
地牢钥匙挂在衙役腰间叮当作响着,那牢里的人瞧见了衙役一个二个攀在柱边,朝外极力探着手。
“大人,我是冤枉的啊!”
“大人,您抓错了人啊!”
“”
地牢里的各色人声刹那间便就多了起来,蔡胥听见了一道略微沙哑的声儿,还有几道孩子未开喉的清脆声。
“诺,你要见的夫君便就在里边儿,看着时辰。”
看门衙役换了人,据此前那两人已经升迁到了别处去,如今派了个干巴巴的老头来掌钥匙。
老头据是个与洋人作战时受了伤,这才退到了这黑牢里。不过内中缘由,还有待观察。
门开时没有发出什么声,那门重,也只听得见那串钥匙发出的咣铛声。
“大人,我什么都,我什么都,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疼,疼”
入眼,只瞧见一个蜷缩的背影,蜷缩在那左上角的壁前,好似个犯了错的幼童被父母责罚,面壁思过一般。
“是我,夫君。”
婉清走近了些,看见一团乌糟糟的发,一只垂下无力的左手,裤腿卷起了一截,看得见些半愈合状态的疤痕,双鞋早就不知飞向了何处,赤着双脚,脚十指乌青颜色,额间绑的那块白纱如今也瞧不得原初颜色。
这贺少爷缓缓扭过头,眼睛低着,只敢匆匆瞥了一眼婉清,便就收回了眼来,不敢再看。
“给夫君备了些吃食,牢里的关系已经疏通了些,不久便就可以接夫君出去了。”
婉清打开了食盒,将内里的饭蔬一一摆出。
起初还以为他会扑上来胡乱吃喝,可这贺少爷并未如婉清所想。他只是看着那一道道菜,透过他那乱蓬蓬的发可以瞧见他吞咽口水的模样。
“可以可以吃吗?”
“当然可以,就是给你吃的。”
“谢谢,谢谢姐姐”
贺少爷试探的伸出右手,拿了餐盘里的一枚鸡蛋,一张油饼揣到自己的怀里。
“脑子被之前那两人打坏了,如今便就成了个儿模样,你多与他上几句,指不定他还好转得过来。”
衙役在门外看了一眼,回了身,开了另外一扇门,拾了一具尸体出去。
“那其余还有贺家人呢?”
“除了他,这另一个贺家人也已经死了,这尸体便就是个贺家的,若不是那洋人留了你夫君一命,他可是最先去的。”
衙役咳了一声,声调有些粗浑。
“便就先出去了,看着时辰。”
衙役又提醒了一句,拎着那具尸体朝着地牢口走着。
这地牢里的人,大概也就只有死了,才可出得一趟去。
贺少爷右手哆嗦着拿不起筷子,只得用手抓。
“好吃吗?”
“嗯,好吃,谢谢姐姐。”
若如今便就是贺先复时,那这贺少爷也不是从便就是个混世魔王样,反倒乖乖巧巧的。
“命还是少数人掌着,其余人也只得听着、随着,要你死你便只能死,要你活你才能活。”
婉清叹气了一句。
婉清自便就是个下等人,这贺家可是个大户人家,贺家人更是大族子弟,如今,还不是沦落到了这般地步,沦落到了连她这个下等人也不如的地步。
“上边传了话,你可以将他带出去了。”
衙役回了来,将牢门开得更加宽敞了些。
“夫君我带你出去,你愿不愿意出去呢。”
“我不出去了,不出去了,你可不可以不杀我阿娘和阿爹!”
贺少爷大声哭了起来,连连磕着头,乞求着婉清。
“不杀,不杀,我们去找你阿爹和阿娘好不好,姐姐给你买糖人。”
婉清像哄个孩子一般。
贺少爷在胸前擦了擦粘着饭粒的手,递了过去。婉清牵起他的手,顺着他一深一浅的脚步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