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光,秀才郎。
骑白马,过莲塘。
莲塘外,割韭菜。
韭菜花,结亲家。
亲家门口一口塘,生得鲤嫲八尺长。
鲤嫲肚里做堂,做得堂四四。”
水波缓缓荡开,天边亮起一抹金黄色,地平一线,群鸟山丛跃出,几只鱼背露出水面,长蒿入水,轻舟缓行。
“这又是什么曲儿?”
“母亲带我来江南时,在二十几人的船上唱的,每每她唱起这首童谣,便就什么也不害怕,只想快快入睡了。”
蔡胥没看婉清此时的面貌,婉清也没有抬头,二人对着话,视线却没有靠在一起。
“你母亲呢?”
“她将我卖到翠腴楼,便就拿着钱坐船回去了。”
“你知道她何时走的?”
“嗯,知道,那时红姨牵着我到码头亲眼瞧着她走的,我理解母亲,家里还有四个哥哥,回去只会让大家更不好过,卖了我,还能换一些钱救济家里。”
婉清这些话时,没一点儿情绪波动,仿若在诉一个自闲杂人等嘴皮子里听见的故事。
“这秦淮河好吃、好喝、好生活,谁不愿意呆下去呢,一直想着熬够了苦日子,也终有一天可以光鲜的回屋去,让一大家子都过上好日子……”
婉清没有下去,蔡胥抬了头,恰好看见了婉清正在抬手拭泪珠子。
“如今走了,也没什么念想存着,大概,也是回不去的。”
“回不去了,自以为长够了事,便就不会再被人欺辱,便就护得住自己想护住的人,现在什么也没留,恨的人走了,想护的人也不在了”
一只水鸟潜入水中拾掇起一只水鱼来,水面划破寂静,金鳞碎裂成片,仿若华梦破,一切皆醒。
“你去哪?”
蔡胥问道。
“四处飘荡,寻处安易地度余生。”
“你呢?又要去何处?”
婉清问道。
“去西,实业,先进技术救国,赎己身。”
撑船的船夫掀开了帘子,望了望内侧的两名女子,低声提醒了一句:“二位该下船了,那些个追来的,大抵还在湖中瞎转悠,二位若是要走,便就趁着这个空档。”
日头渐高,舟泊岸边,水面由于温差又泛起了朦胧的水雾来。
“多谢船家,日后再相见。”
蔡胥与婉清对着船家行了个礼,若是船家挟她二人去官府拿赏钱,她俩定是逃不掉的,可船家依旧载她们至了归地。
“江湖人的事儿,大都一棍子买卖,若是没了良心,谁还敢来再与你做生意。”
船家摸了摸后脑勺,憨厚的笑了笑。
“朝左行百步距离,瞧见一条巷子,巷子里有一个引路瞎子,你与他是水猴子介绍来的,他便就会不再装瞎,引二位抄近道离开上海。”
船家介绍了一个引路的瞎子给婉清与蔡胥,是瞎子,其实是个脑袋灵光的老鬼头。
“那就多谢船家。”
“日后有缘再见!”
婉清对着船家摇了摇手。
“有缘再见!”
船家回应了一句。
长蒿入水,舟摆动,朝着江心渡去。
“贺先复”
“混蛋了半生,到头总算是干了件让我瞧的起的事儿。”
婉清未问完,蔡胥似乎明白她心中所想,随即补上了一句话来。
“他是装疯的,你不知晓?”
蔡胥侧身,对着立在左手旁的婉清问道。
“知道,他人不坏,大抵是受了委屈才变成那副浪荡公子模样。”
“名利多了,争得人也就多了,若是保持正常人模样,便是半个子儿也吃不到,想要在那蛊盆般的宅子里活下去,便也只得似人非鬼般的活着。”
两人瞧着泛动波纹的水波,一时之间失了话语。
“卖上好的豆花儿饭喽!”
挑着早食的商贩陆陆续续地来到了码头,为着即将靠岸的食客做好准备。
“走了。”
“去寻那引路人罢。”
婉清与蔡胥朝前快步进了巷,在嘈杂众人眼前失去了踪迹。
“您好,听人您知晓离开上海的近道,不知”
“谁给你的,我可不知晓有什么近道。”
“瞎子”扶了扶眼镜,打断了婉清的提问。
“水猴子与我们您知晓道。”
“哦,是那个泼皮猴子,一人一两黄金。”
“瞎子”摘了老花镜,摊着手,对着婉清与蔡胥讨要钱财。
“嗯,好。”
婉清解开了行囊,正欲拿钱出来时,“瞎子”拿着拐杖打断了她的动作。
“姑娘,日后莫要让钱财见光,指不定遇到歹人将你钱财抢了去,我这一把老骨头了,还要你们那金子作甚。”
“瞎子”笑了笑,露出一口高低起伏的断牙来。
“那您要什么?”
蔡胥追问了一句。
“到了你们要去的地儿,请我吃一顿豆花儿饭就好,那些大鱼大肉的,这一口老牙也咬不动了。”
“瞎子”捋了捋头上几团随风倒西歪的乱发,起身,开了身后一扇门。
“走吧,下边儿修了梯子,不至于摔着。”
“瞎子”按了按屋里一块花盆,随后那水缸移开,露出一地窖般的洞口来。
“好的。”
婉清先下了梯子,随后便就是那个“瞎子”,蔡胥最后一人进入。
“这洞里黑,给你们个火折子,拿好了,莫迷了路。”
“瞎子”过婉清,走在了最前带路。
“我们大概要走多久?”
蔡胥问道。
“走出这洞,大概是要半个时辰左右,走出去,便也就离了半儿上海,这一走,怕就是回不来喽!”
“瞎子老头”似乎是在提醒婉清与蔡胥定要思虑清楚,其实又何尝不是一遍又一遍儿的对着自个儿呢。
“走了,但总有一天也该要回来。”
蔡胥回答了一句,“瞎子老头”点了点头,便就没有再什么。
“姑娘啊,出门在外,定要先顾自己,莫要留念其他!”
“瞎子老头”回过了头来,在火光的照耀下有些可怖。
婉清低着头没有回答,蔡胥盯着“瞎子老头”,她亦没有回答,只不过瞧见她将拳头握了握。
不知不觉中,前出现了一抹亮光,三人吹熄了手中的火折子走了出去。
“这锭金子您拿着,我们无法再陪您去吃上一顿了。”
蔡胥将一枚金子塞到了老头手中,随后拉着婉清踏上了路。
“少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瞎子老头”立在原地,瞧着二人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