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点门道了?”
此时何瑾已要了些吃,瞧见唐伯虎的神色,慢悠悠地舀着碗里的水晶汤圆,笑道:“这家饭庄大堂是敞厅,还正对着港口。”
“此外缙绅商贾、贩夫走卒都进来用饭,所谈论的内容无所不包。只要用心听,自然会听到你想知道的内容。”
唐伯虎当然也想到了这点,只是面色很无奈,道:“大人,这些就不能明吗?非要一会儿一个阴冷酷吏,一会儿一个疯癫老鸨,此时又一副老谋深算模样的,属下有些承受不过来啊!”
“那是你不懂情趣。”何瑾就嘁了一声,嫌弃道:“非要人人跟你一样苦大仇深的,心里就平衡了?”
唐伯虎当然想争辩,可何瑾又祭出了屡试不爽的绝招,转移话题道:“现在你自己练练,看出些什么了没?”
唐伯虎闻言,茫然环顾一圈,道:“无非就是寻常嘈乱的市井之态,粗鄙琐碎,能看出些什么?”
何瑾就摇摇头,更加嫌弃道:“脑子挺发达,却一点都不会用。忘了来的路上跟你过开海禁,要搞定三家关系了吗?”
“海寇,大户和官府?”唐伯虎虽不通权谋,记忆力却是杠杠的。
“不错,就是这三家。”
何瑾就一边慢慢吃,一边示意唐伯虎看向他背后的港口,道:“青天白日,商船就下了海,一点都不遮掩,还不能明问题吗?”
“什,什么问题?”唐伯虎很想展露下自己的才智,可此时发现自己好像没了脑子,还是什么都联系不起来。
“明此地走私其实早已蔚然成风,官府就算明令禁海,这里也是天高皇帝远,根管不了的。”
这话一入耳,唐伯虎才恍然大悟:“不错,眼下朝廷只是有开海禁的苗头儿,并非已诏令天下、晓谕百姓,可月港这里却迫不及待,连遮掩都懒得做样子,正印证了大人来之前的猜想。”
“这是事实,可不是我的猜想。”然后何瑾脸色就认真了些,道:“而我猜想的是,这里的豪门大户、还有海商集团,早就跟官府中人勾搭在了一块儿。走私贸易才是正常的,不走私反而才不正常。”
“毫不遮掩算一条,还有什么佐证吗?”
“佐证就是这些人谈论的内容了”何瑾就努了努嘴,示意唐伯虎听四周之人的谈话内容,道:“刚才那老水手,他二十年前就出海了,那时候咱大明还是明令禁海的吧?”
“还有左侧的米粮商贾,刚才谈论的是十年前的买卖价格,还是几千石的粮食交易。你觉得这么一个月港,谁会一下买入那么多的粮食,还不是走私出去了?”
“嗯另外他对面的那个,别看没穿吏员的青衫。可我也是吏出身,对他身上那股子明又拿捏的劲儿最熟悉了,跟那位商贾聊得那般奸情火热,你敢他们之间是清白的?”
随口之间,何瑾就举出了三个佐证,唐伯虎闻言不由心悦诚服:“大人细节之处见章,洞察微毫之末,属下愧不能及。”
“这马屁拍得太直白,没一点技术含量。”何瑾一抬眼,勉为其难地道:“不过比起之前,总算有点进步了,值得鼓励。”
唐伯虎嘴角就抽了抽,好想打人
可何瑾就是那么讨厌,就在他这心思当升起时,又又转移话题道:“既然都眼见为实了,还有了猜想。换成你是这里的宣抚,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唐伯虎明知何瑾在拿捏他的情绪,但还是不由自主中了计:“属,属下毫无头绪。既然这里早已贸易起来了,一切如旧不就好了?”
“课税呢?”何瑾都懒得向他翻白眼,道:“陛下给我充分的信任,还吊了根胡萝卜在眼前,结果月港虽然很繁荣,可大明课税半分没增长”
“属,属下”
“还有啊,海寇一事还没解决。别以为现在风平浪静的,以后也一直会这样。”何瑾就笑了,继续道:“以前禁海是逼得海商集团,不得不组织武装打手。”
“可这么多年下来,倭寇也闹了快百年了。不少海寇觉得既然空手就能抢来,做无的买卖,凭啥要规规矩矩地做生意?”
“这,这?”
“最后是官府那里,他们跟豪门大户、海商集团搅合在一块儿,是为了公平公正、造福一地百姓吗?”
“当然不是,必定是收受了那些人的贿赂,将他们供养了起来。”
“嗯,然后有些家伙捞得太久了,胃口也大了。海禁一旦放开,他们仗着手里的权力,吃拿卡要了怎么办?”
“这,这?”唐伯虎被逼急了,道:“自然要宣谕诏令,告知此地商贾,月港已特许开放海禁。同时要巩固海防,严打海寇,另外申明律法,整顿吏治,不出三年,月港此地必然”
话还没完,就看到了何瑾那嫌弃到极点的眼神。
然后一口气喝光碗里的三个水晶汤圆,道:“这些话,出来自己不觉得脸红吗?三十多岁的人了,咋还那么天真?”
“还不出三年行吧,就算陛下可以容忍我三年,一切也都顺利。这样一来,我跟那些普通的能臣有啥区别?”
“能,能臣还不满意?”
“废话,要是只满足这点,我一员吏能用三年多,就爬到四品大员的位子?”
“那,那大人有何妙策?”
“我当然有法子,而且还是一副猛药。只不过”到这里,何瑾又又又贱贱地笑了,轻轻一摸唐伯虎的手,妩媚道:“我为何要告诉你呢?”
“假如告诉了你,你也从一员吏当上了大官儿,然后想起我这样羞辱过你,你反过来羞辱我咋办?”
唐伯虎就跟触电一样,飞速拿开自己的手,内心完要崩溃了:何大人,我真等不了以后当了大官儿再羞辱你呀,很想此时就砍死你!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看到金元带着家丁,在大街上乱瞅乱找。何瑾眉头一蹙,示意刘火儿将金元带来。
一看到何瑾,金元就开口道:“少爷,不好了”后面的话,人家金元就算再急,也忍了下来,明白此处不是个谈论的场合。
何瑾就挑眉看了一眼唐伯虎,意思是:瞧瞧,优秀的跟班儿,就是这样有眼力。
随即在何瑾的示意下,金元就凑了过来,焦急却声地言道:“端木主薄传来消息,海知县也要过来这里了!”
“什么朝廷未明令开放海禁,月港这里已乱象百出,他要亲自带着民壮、捕快等衙役,整肃这里的风气!”
话音刚落,就看到海澄带着一大堆的衙役和兵丁,气势汹汹地赶到了这里。
当街站定后,对着身后的衙役高严令吩咐道:“将港口的船都扣了!百姓可以放过,剩下那些奸诈的商贾、缙绅大户,还有城狐社鼠们一个都不许放过,严加盘问!”
一时间,港泊司的兵丁,衙门的捕快民壮齐齐应诺,如狼似虎地向着港口而去。其中的一队,就冲着何瑾所在的饭庄闯了进来。
唐伯虎见状大惊失色,道:“这也太荒唐了,海知县明明早已接到了圣旨,还敢如此公然违背。如此举动,岂非在打大人的脸?”
“嗯?”蹙眉沉思的何瑾一听这话,忽然眼睛就亮了:“虎虎,这件事儿你只觉得他在打我的脸?”
“没想到你终于在意我了,海知县虽然坏了朝廷的大计,却促进了你向我归心,我实在太感动了”
“属,属下却一点都不敢动,连话都不敢了!”
唐伯虎顿时欲哭无泪:明明自己已经很惨了,为何老天还安排这么个货,继续折磨自己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