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群上一次待在这里,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十八年。
但民大校园的景色却几乎一点没变。
只有仔细的去观察和体验,才能发现一些局部的变化。
比如盖了几栋新校舍。
灶食堂多了,菜品丰富了。
生宿舍里有空调、有洗衣机了。
公共教楼和图书馆内部的装修和设施都变的更好了。
校园里有些地还增置了电子屏查询屏、自动贩卖机之类现代科技设施。
但这种变化几乎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变化。
属于内在的范畴,不怎么会影响表面,就像群自身所发生的事儿一样。
或许也是因此,在曾经几世人生的末尾时刻,群从没有产生过要在来这里走一走、看一看,回顾缅怀自己过去的想法。
一是因为他的身上已经承受了太多旧日时光,已经没什么怀旧的兴致了。
二是因为他每次醒来,几乎都是从校园里开始的。
既然结束和开始的距离只差一步,又有什么区别?
但这一世的1年月8日的下午,他却来了。
因为情况已经不太一样了,他如今再不是一个人了,身边有贝璐陪着他。
事实上,从快车上情不自禁爆发的罗曼史开始,他们就几乎一直待在一起。
到达伊斯坦布尔下车之后,他们先是在美亚佩拉宫住了一段时间。
然后又反过头去周游了保加利亚、罗马尼亚、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德国、荷兰、比利时。
当年十一月才迟迟赶回了卡佩庄园,参与狩猎季。
而到了第二年年春天,他们又照样来了一次这样的旅行。
再之后,就是他们在尼斯的老房子里隐居,一直在普罗旺斯地区待了两年。
他们把一切都放下了,什么世事也不想过问。
连三体第三部上映的事儿,贝璐都没有参与,完托付给了自己公司的高层执行团队。
哪怕是今年年初回到祖国,准备迎接关键时刻的到来,各自开始安排“身后事”。
他们也只是春节期间要去看望自己的父母,才分开过一段时间。
实话,虽然明知道彼此在进行一场似乎就不应该开始的,充满了虚幻感,也许注定没有结果的短暂爱情。
但他们却爱得情不自禁、难舍难分,十分投入。
所以在临近关键节点的最后的几天里,贝璐提出希望看看群上大的地。
群是不可能拒绝这个要求的。
要知道,这一世,正因为有了贝璐,他才不孤单。
作为世界上唯一能够位了解他的人,很有可能还会记得他的人。
贝璐能提出这样的要求,正是他求之不得的莫大幸福。
反过来应该也是一样,他或许也是第一个真正让贝璐感受到爱情的人。
“你们的校园真大啊,比我上过的服装院和音乐院都大。”
漫步在布满浓密树荫,间隙处洒着阳光的校园大道,贝璐由衷感叹。
群却被她那副少见多怪的样子逗笑了,为她耐心解释。
“你上的都是艺术类院校,身科目比较少,校园的规模自然是不会太大的。而且沪海的地理位置从历史上就很金贵,建国前周边就已经没有发展空间了。京城的大校区周边,发展却要滞后许多,这是最大的差别。”
“你住的宿舍在哪儿啊?”
“就在校区边靠近操场位置的老楼,现在都被人俗称为风破了。难道你要去看吗?那儿真的没什么可看的”
但对这个问题,贝璐却用肢体语言直接作出了自己的回答。
她牢牢的圈住了群的手臂,紧紧贴着他向边的向走去。
而且为了更便的话,不至于被人认出来。
她拉着群穿过径,走进了静谧的树林。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够放心谈论他们之间最重要的秘密。
“你知道吗,靠近那个日子,我是不安。最近我总在想,如果我们最后指望的那瓶酒和试验真能奏效的话,也就罢了。可如果不是,那么世界的真相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们离开的世界,一切还会真的在继续吗?还是会彻底破灭?我为此很有点恐惧”
“以我们目前的经验和掌握的情况,当然是完无法确定。可无论怎样,我们都必须假设没有我们的世界还在继续,这不就是我们要做些准备的原因吗?我们不能真是大撒手的一走了之就算了。因为我们还有我们所在意的人,比如我的父母,你的父母。必须为他们日后的生活考虑到”
“是啊,还有樊红。假如她不能跟我们一样,那么她也会留在这个时间维度里。所以考虑到这点,我也在遗嘱里给她留了一笔钱。希望到时候别把她吓到。”
正着,不其然中,他们拨开偶尔低垂能到头顶的树枝,来到了一座横跨在溪水上的桥前。
那座桥是防腐木打造的,规模不大,结构简单,也就不到三米长。
但就如同受到了神的启示一样,群忽然冒出了灵感。
他立刻挣脱开贝璐的胳膊,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
一边着“过来”一边把石头扔进了水里。
河水很浅,那块岩石落入其中,仅仅捡起个水花就不再动了。
“你看呀!你还得见它对吗?”群指着石头问。
贝璐不明所以,但仍点点头,因为透过河水确实能明显看到那块石头的棕黑色。
“我的意思是,宇宙里的时间概念,或许真的就像人们用时间之河这个词儿描述的那样,就是一条持续不断的河流。时间流过固定范畴就形成了历史。而我们这些应该顺着历史河水飘走的人,却无意里成为了就是那块我扔进河里的石头,完的留在原地了。”
“所以我们离开的世界,时间和宇宙仍旧会无视我们的循环命运,而不受影响的继续流下去。从此演化出无数个版。而我们却只能被锁在一个时间范围内活动,就相当于这块石头的体积。也许正是因此,我们每一次经历轮回,才会禁锢在差不多二十年的范畴里。”
群的话确实发人深省,贝璐也不禁兴奋起来。
她皱着眉头仔细琢磨了一阵后,在表示赞叹的同时,继续延伸这种理论。
“你的推断很形象。但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就和历史是不断交错的。”
“你的意思是不是,当我们每一次轮回,都会让时间岔出一条新的现实线。也就等于是,我们每一次离开眼前的世界,都让历史前进了二十年。”
“就比如上一次,我们在飞机相遇的那一次,时间仍在继续。我们所认识的人,都在继续着他们在进行中的生活。而因为我们在这一世又过了二十年,所以所以如今难道我的女儿已经三十几岁了吗?天哪!难道她已经跟我一样的大了?”
贝璐突然黯然失声。
因为如果真的是按照推论的这样,她的女儿虽然尚在人世,但客观年龄却不是她能接受的。
而且她又有什么办法去追赶逝去的二十年?
何况假如真的追上了,是不是也意味着她会骤然衰老二十岁呢?
这种想法,没法不让她的心情凝重起来。
不过实话,其实贝璐所想的还不算是太糟糕的。
因为此时群的心态,其实远比她更要崩溃。
别忘了,在重生轮回这件事上,群比任何人更有经验,所以就能注意到更多的细节。
他突然想到,自己每一次重生醒来的时间并不是固定的,而且是不断延后的。
那么假如假如时间会一直往后顺延,这又代表着什么?
是不是代表着他们这两块“石头”被时间不断冲刷,生存和活动空间变得愈来愈?
就像石头总有一天会被水洗蚀干净似的,那是不是代表着他们也会
不,不,这太可怕了。
也许他们的末日就在触手可及的地,就取决于他们醒来的时刻。
毋庸置疑,这个思考游戏的突然卡壳是有原因的。
他们讨论的话题已经变得太过严肃,也变得让人不安起来。
他们都沉浸在自己的忧虑里,谁也没话。
贝璐甚至坐在了桥栏杆上,忧愁的抚摸起了风化的木桥。
而群则满脸肃然的凝视河对岸的一只树下的松鼠。
那个动物以比他更警觉的眼神望着他。
这种情况,直至被一个穿着运动体恤和运动短裤,也走到这个地来的中年女人。
以及随后追逐她而来的一个十几岁男孩打破。
显然这是一对关系良好的母子。
他们正像平时相处那样开着玩笑的跑进树林。
但恰恰就在母子俩经过群和贝璐的身边时。
那个母亲眯起眼睛,对他们露出了好奇之色。
甚至走过去后,还忍不住扭过头来相望。
来群和贝璐没在意,都以为是或许是这个妈妈看到带着墨镜的贝璐感到面熟而已。
却没想到那个女人站住了,竟然略显迟疑的喊出了群的名字。
“你是?”
群不得空闲的脑子,这时才把注意力放在女人的身上。
而这一关注,没多久就认了出来。
他不无惊讶,脱口而出叫出了对的名字。
“哎呀,郭玥?怎么是你呀”
郭玥立刻笑了。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哪。我刚才心呢,怎么看你这么面熟啊。没想到,真没想到”
“你过得怎么样?我是你怎么会在这儿呢?”群不可思议的问。
“你问这个?嗨,我孩子的爸爸是这里的老师,教经济的。我和儿子是一起来找他的”
郭玥着着,脸就红了起来,就像她年轻时时常会呈现的腼腆。
群立刻被这种他曾经相当熟悉的神情所吸引。
但另一面,郭玥如今的穿衣打扮却明显与嫁给他之后完不同。
而且郭玥儿子的面容,和他们俩曾经有过的儿子识,也存在着较大的差异。
这就使得他难免有种物是人非的别样滋味在心头。
真就像童安格的那首歌唱得似的“爱与哀愁对我来像杯烈酒,美丽却难以忍受”。
“你过得怎么样?现在在哪儿工作?你也有孩子了吧?”
郭玥对群的内心反差却毫不知情,仍旧表露出幸福的微笑来。
显然过去他们的那点事儿,对今天的她来已经不算什么了,她对自己如今的生活更为满意。
而她不经意瞥向贝璐的一眼,算提醒了群。
他连忙给两人介绍。
“我我也还可以。贝璐,这位是郭玥。她是外院毕业的,过去她常陪着许云涛的女朋友张蕾一起来我们校,看电影,聚餐。现在,显然成了我们校的家属了。郭玥,这位是贝璐,是我的”
“我们去年刚结婚,所以我们还没有孩子。”
贝璐主动拉住了郭玥的手,亲切地笑着。
她很清楚郭玥是谁,知道在群的另一次人生里,郭玥扮演着如何重要的角色。
所以她也更能体谅群此刻的心态和感受。
于是为此不但撒了谎,还主动摘下了脸上的墨镜。
果然,群不但对她的体贴露出感谢的神情。
她的脸也让郭玥彻底睁圆了眼睛。
有一瞬间,郭玥像是僵直成了石膏人,满脸的不敢置信。
“你是贝璐?你是那位大明星?那位导演?”
“其实我主要是制片人。”贝璐补充。
“你们哎呀,万万没想到。我都不知道什么好了,今天真是太巧了!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跟着郭玥就冲兴奋的儿子招手。
“来呀,楠。这是你最喜欢的贝璐阿姨。你不是三体你都看过十遍了吗?难道你不想跟她话吗?”
“您好,阿姨,我想告诉您,我我太喜欢三体了,那是我看过最棒的电影!您是最棒的电影导演,我最崇拜的最喜欢的大明星。我真没想到能有亲眼看见您的一天,今天我太走运了。您和我妈妈是朋友吗?我我能找您要一张签名吗?”
郭玥儿子爆发出极大的热情,多少还有点紧张和慌乱,显然他的母亲的不假。
而贝璐尽管被一声“阿姨”叫得有些别扭,但应付这样的影迷却信手由来。
她不但满足了孩子的愿望,而且主动拉着他照了一张亲密的合影。
这自然让郭玥母子都高兴坏了。
她们带着兴奋感谢了许久,一个劲保证贝璐再有任何新电影,她们都一定会去看,并且推荐给他们认识的人。
更没想到的是,正在这时,孩子的父亲也随之出现了。
那是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但仪表堂堂,很有教授风范。
他打着电话就等在树林外。
于是郭玥接到了丈夫的电话,也把他叫了过来,介绍给了群和贝璐。
两个人都盛情邀请群和贝璐一起吃晚饭。
贝璐看了群一眼,并没有拒绝,高高兴兴的答应了。
甚至因为这顿饭的愉悦和美好和谐的气氛,她还临时冒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做出了一个让群吃惊的决定。
她竟然要以庆祝三体三部曲,票房都进入了球前一百位的名义,办一次盛大晚宴。
诚邀郭玥家参加,甚至还有群的其他大同。
而日子就定在1月1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