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攀谈,如何获得贝璐的好感,对于卓群来说,其实是一件不算太有挑战性的事儿。
因为他对贝璐太了解了。
相处了这么多辈子,贝璐的人生经历、喜好、习惯、苦恼、对过去的回忆,都尽在他的掌握。
甚至可以说,比此时的贝璐都更了解她自己。
何况卓群自己又有着那么多丰富的人生经历,又懂得许多让人欣喜又意外的小花招。
这些独一无二的人生积累,让他对异性散发出的吸引力简直就像是磁石一样。
于是在参观博物馆时,卓群装作意外的邂逅,认出了贝璐这个“有名的老乡”。
并成功在午餐时间把贝璐邀请到了咖啡馆里,便成了自然而然发生的事。
接下来,卓群和贝璐对许多事情的看法,都找到了“奇妙的共识”。
他们对咖啡的看法,对甜食的喜好。
他们一起惋惜国内被欧洲强盗窃取来的文物遭遇。
一起对欧洲文艺美术史发出一致的感慨。
一起对博物馆的文艺氛围以及瑞士生活的许多方面都有一致的看法。
并且对国内的生活有着诸多的怀念。
太多太多的默契和心领神会的玩笑,导致原本只是礼貌性的一顿简餐。
竟然一直持续到了下午茶的时间。
贝璐甚至跟卓群又谈到了自己放弃的艺术生涯,以及对女儿贝佳日益恶化病情的担忧。
而卓群也看得出贝璐眼睛里情感的渴望,看得出她因为未能重新选择,这一生所受的磨难。
他真想就此透露出,贝璐在过去的人生里曾经所达到的成就。
更是好不容易才忍住,想要轻抚那张脸的冲动。
那张他万分熟悉和欣赏,却已经失去太久的脸庞。
或许正是因为卓群眼里的感情流露,让贝璐感到有些异常。
很快他们的对话竟陷入了有一搭无一搭的尴尬里。
贝璐甚至不自在的玩起了汤匙,说着不再具备营养的套话。
“你是来旅行吗?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我,不确定,我现在打算在苏黎世多住一段时间,也许一两年。”
“哦,是什么让你做出这样的决定的?你真的这么喜欢这里?”
“是呀,没错。这里有很多吸引我的东西。尤其是今天,出乎意料之外的惊喜。”
但这话显然让贝璐真的误会了。
她没有再说话,一下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而就在卓群冥思苦想,该怎样打破这种沉默,继续保持互动的时候。
贝璐终于开口了。
她玩弄着汤匙,头不抬的说。
“我结婚了,我手上戴着戒指。”
“我看见了。”
“那你就应该知道。我不会……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是……”
卓群不想让她再破坏气氛了,赶紧递过去一张餐巾纸和烟灰缸。
这个意外之举,成功分散了贝璐的注意力。
她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你……这是干什么?”
“给你撕碎用的。”
“你怎么知道的?”
“保密。”
贝璐先是讶异,继而又大笑起来。
“你可真够神秘的,有时候我觉得你简直能看透人心。就像你问我喜欢不喜欢法国布蕾时,我从没告诉过你,我有多么爱这道甜点。”
“是啊,算你猜对了。我就是会读心术,而且还有魔法。”
看着贝璐真的开始撕扯纸巾,卓群又用自己的手伸到贝璐的鬓间,变出了一朵花。
于是贝璐再次用好奇的眼神看向卓群。
老半天后,贝璐的神情里出现了莫名的犹豫,不是太确定的低声说。
“你看过这里的弗拉维尔巧克力工厂没有?也许……也许下周五……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
她把头垂了下去。
但卓群却因为取得的成就欣然而笑。
“太好了,这是我的荣幸。只要你愿意,我随时都愿意奉陪。”
…………
温暖又舒适的床上,各种欢爱的记忆像花朵一样绽放。
带着甜味的气息把卓群带回了往日时光。
东方快车的包厢里,尼斯老房子的壁炉前,布达佩斯酒店套房的厚毯上,还有他们新婚赖在床上不起的清晨,他们买来开遍欧洲的房车,卡佩先生的游艇甲板,以及广袤森林旁他们住了三年的小屋……
这一切,都仿佛仍旧历历在目。
而现今,卓群再次拥有了贝璐,拥有了偷来的一年时光。
就在这苏黎世巴尔扎克酒店里,他长期租住的套房里。
卓群垂眼看倚在他胸口的那张脸。
贝璐双眼紧闭,在拉上窗帘的房间里,像熟睡的孩子一样嘴唇微张。
让他不起然的想起了上一世落日的黄昏,他们曾经共同朗诵过的诗句。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双手握无限,刹那是永恒。”
不知过了多久,贝璐在他的怀里动了动,边伸懒腰边发出无意义的呢喃。
她醒来了,如同一只漂亮的猫一样在他的身上摩挲亲昵。
“几点了?”
“差十分六点。”
“哦,不。我又睡过了。我得赶紧走了。”
贝璐说着,在床上坐了起来。
“你下周五还会来吗?”
“当然,而且我会尽可能找借口留宿在这里,那我们就可以多一天在一起了。”
卓群微笑,尽力表现出因为贝璐的许诺高兴的样子。
但他的真实情感实际上却是苦乐参半的,而贝璐却不可能知道。
“你的小贝佳还好吗?”
“好多了,谢谢你告诉我的办法。我真庆幸遇见了你。这一年来,是她恢复最好的一年。我觉得你比那些拿高昂治疗费的医生更懂得怎么治疗这种病。”
“所以我肯定能和你的女儿处得来。只可惜,你不让我见她。”
“这我信,我也很感动。可你知道的,我没办法……”
贝璐溜下床的时候,开始收拾散落的衣物,并且带着歉意亲了一下卓群的脸。
她确实没办法。
事实上,自从他们相识以后,他们相处的时间就无可避免的受到严苛的限制。
因为贝璐自己居住在日内瓦,住在她丈夫买下的房子里。
除了与她丈夫雇请的管家和佣人为伴,几乎每天都要去特护学校陪伴女儿。
所以他们仅有每周五才有可能见面。
偶尔贝璐提出要听歌剧或是音乐会,才可能留在苏黎世过夜。
他们两个最长待在一起的时间是三天,那次他们一起飞到巴黎过了一个长周末。
但就那一次而已。
贝璐还得借戛纳影展说事,说是帮助自己的旧同事们安排些事务。
当然,卓群也不是没跟贝璐建议过要她离婚的事儿。
但他们没法谈太多,也是仅仅一次。
因为毕竟他们认识的时间太短了。
贝璐不可能因为这突如其来,且并不道德的情感,就做好充足的准备去面对极端的决裂。
更何况他们之间不能分享的东西太多了。
他们彼此似乎隔着一条天然的裂痕。
有时候,当贝璐在突然中断的谈话里。
看到卓群脸上的恍惚和茫然,她就能模模糊糊触及到这条裂痕。
而反过来,卓群自己对要求贝璐离婚同样有着严重的心结。
因为他根本没法对贝璐的后半生负责。
一想到自己命不久矣,他就再难把这件事诉之于口。
总之,尽管卓群爱着贝璐,真心爱着今日的她。
甚至已经不仅仅把她当成逝去爱人的历史投影。
但他们今生今世,没有半点完全拥有彼此的可能性。
在卓群凝视的眼神里,贝璐已经穿好了衣服,他又开始梳理那被弄乱的发丝。
卓群真的记不清到底有多少次看过这个诱人的情景了。
而如今的回想,只让他心如刀割。
“我们下周见。”贝璐从床头拿起自己包时,又吻了卓群一下。
“别用任何方式联系我,安心等着就好。”
卓群叹息了一声,在贝璐转身的时候,跳下床拉住了她。
又依依不舍的温存了一番,才放她离去。
跟着卓群来到窗边,等着楼下贝璐的身影出现,坐进出租车。
而他的思绪继而望着天空回到了过去,飞掠过好几世的岁月。
怀念起他们在不同时空里,经历过的那些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