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
江水转过身,看着这个明显是宴会结束出来逮自己的洛霜满,笑了笑道:“为何什么?”
洛霜满很想对对面的江水说一声明知故问,可隔了十年,光阴冲淡了太多的亲密,午间失态已经是因为突然相认太过激动才导致。
现在让她恢复二十岁出头的小女儿闺中密友姿态,已为人母的洛霜满还是做不到的。
她只好说:“你为何要在那时候替起你擅长刀法?”
什么时候?
沈眠星在的时候。
与他同床共枕多年,沈眠星一个眼神洛霜满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无外乎是又叫江水又会刀法,怎么这么巧合?
生怕被沈眠星先抓住追问的洛霜满心虚先找借口来寻江水。
心月孤圆可远否?
一点一夕一摩诃,不立不拘亦不解。
江水站在冷月下回头看她时,给了洛霜满一个模模糊糊的映像,好像她如孤寂而不变的光月。
离所有人都很远。
可当江水笑起来的时候,那种疏离感又荡然无存。
洛霜满不确定是因为什么。
而江水抿唇一笑:“他的确是个练武的好苗子,比之他父亲悟性不相上下,我总不能因为一己私欲毁了他前途吧?”
这一点洛霜满自然砸吧得出来。
她武艺平平,根骨普通,向来也不是光靠着自己的武艺行走世间的。对于冲儿的武艺她其实也只是一知半解,只是觉得江水可信,便托付了。
江水能够为冲儿着想自然是好的,洛霜满不是拎不清的人,可是这样直白说自己刀法好岂不是不打自招?
明明午间才说了要瞒着沈眠星,现在又“自报家门”……
洛霜满叹息。
她说:“你对冲儿有此心我不是怪你,只是……”
洛霜满“只是”不下去了,她分明看到江水眼中极浓的悲伤。
“算了,”她改口,“沈眠星那个脑子就和摆设差不多,我都不敢确定是你,他怕也是不确定的。”
江水知道这是洛霜满善意的宽慰,她笑着点点头:“若他果真猜中了私下告之也没事,只是——”
“我知道。”洛霜满飞快答。
*
沈眠星坐立不安,拿着一份军报颠来倒去地看,可其实抓耳挠腮一点都看不进去。
夫人怎么还不回来?
名叫江水,又说自己的刀法很好,现在沈眠星无论如何都不敢轻易把这个江水和十年前的双刀客分开。
但也却是如江水所料,没有办法把她们两个人真的联系成同一个人。
你若说十年不见江水武艺突飞猛进,他信。
可你一下子变成了圣人,沈眠星想起他们也不是没遇到过生死险境,为什么那时候就没有显出什么呢?
沈眠星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只点了一盏灯。”
洛霜满进来时就看见夫君貌似端正得拿着一份军报在看,屋内昏昏暗暗只点了一盏灯。
她说完便找出火石,手动又点了两盏灯,这才叫屋内亮堂起来了。
沈眠星立马放下手中物什,大步走到她的面前焦急问:“霜满,江水她——”
果然来了。
洛霜满转过身无奈看着他:“你觉得她们是同一个人么。”
“当然不!可——”
“夫君,”她忽然将耳朵贴在沈眠星的胸膛上,“无论她是不是从前那个江水,无论是也好,不是也好,我们只需要无愧好好对她就是了。”
这一点不用洛霜满多说,沈眠星自然知道!
如果不是江水,那她也还是玉麈圣人,选了百衣军自然是怠慢不得的上卿;
如若她是,就像之前沈眠星刻意瞒了洛霜满的那样,十年不见在如何也回不到当初,也只能客套客气相待。
似乎的确没有追问的必要。
洛霜满疲惫揉了揉眼角,她绕过沈眠星走到床前,沈云冲已经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替冲儿掖了掖被角,冲儿今天欢脱了一天,先是亲眼看到云舟,受到圣人馈赠,再到舞剑助兴拒绝拜师,大概是疯累了。
看着冲儿酣甜的睡颜,洛霜满俯下身亲了亲他的额头。
忽然从身后被人拉住手,她不解回头,沈眠星受伤的眼神赫然就在近前。
“可是霜满,夫人,我也想知道当年的江水如今到底还能不能回来。”
除了百衣军这一点波澜,还有其他人,也想知道上面这个问题的答案。
譬如逸王,储诚庭。
“逸王不是真心相邀,我也不会前去相助,寸大人若是心系苍生,不若早日另择明主辅佐。”
寸亦剑复述完这最后一句话便屏吸凝神,静等主上决断。
虽然寸亦剑比微生红菱她们走得早了几日,但云舟在天半日便到,而寸亦剑紧赶慢赶从玉麈到逸王府邸也有几日路程。
最终还是迟了云舟半日回来复命。
听完寸亦剑的回禀,储诚庭不动声色只将温润白玉棋子捏在手中盘玩着。
“如你所观,她可是江水?”
任是寸亦剑这些年为储诚庭大业奔劳,在外人眼中也算得上“亲信”二字,但只有身处其中的寸亦剑才知道她其实一直都没有得到逸王的信任。
虽然寸亦剑也不遑多让就是。
寸亦剑谨慎答道:“属下不知。”
储诚庭听着寸亦剑的“属下不知”,垂眸,自己捶了捶没有知觉的双腿,让她退下。
寸亦剑得到指示没有半分犹疑便退出屋外。
“主上。”
储诚庭抬眸,秋劫不卑不亢道:“圣人已然选择了百衣军,您还需尽快做决断才是。”
看秋劫一脸认真,储诚庭反而有些觉得可乐,秋劫跟在他身边数十年,自己怎么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
明明比自己还要在意江水的存在,生怕他的主上为了儿女情长误了大业,却恪守本分忍耐着不敢说。
“知道了,你且下去。”
秋劫答:“是。”
屋内只剩储诚庭一人,窗外清光正好,万里无云,有了夏季旷达的夜景。
江水……
十二年前知道她服下银零落——那个被自己安插的眼线回报的奇妙之毒——只为了救風锁剑主人的时候,他似乎又多认识了她一层。
逸王何许人也?
他不会沦落到羡慕一个被拼死相救的可怜人,也自信不会有山穷水尽的一日。
可那一日他说出“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时的心情,却又着实与平常不同。
好好一块璞玉,偏偏不肯接受雕琢,宁愿玉石俱焚。
疏麻令,寻找多年始终不见踪迹,随着江水的消失更是机会渺茫;
風锁剑,那个剑主卿哉躲了起来,自己又确实没有能与之抗衡顺利带走風锁剑的人手;
于是这两件事物储诚庭渐渐放弃了大肆搜寻,所幸天下已乱,少了两层保障也无碍谋划。
也可完美。
可当他听说“江水”这个名字的时候……
师妹,他有种微妙的心情,有些类似失而复得,却又比这个浅薄了些。
十年一别,却还要生事,任性得不肯见自己这个师兄一眼。
那么只能请君入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