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片龙鳞五
王书生比想象中的还要怂被祝星渊那样揍了一顿,竟是连夜便将客房退掉返家去了!横竖他也没考中,倒不如早日归家。
祝星渊得中榜首令许多人都大跌眼镜,其中有如王书生这般不服气的,自然也有像是祝老爹祝老娘这样狂喜的!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考了好些年连个童生都没考上的儿子在村子里他们一家子为了供幺儿读书遭了多少冷眼嘲笑,都笑话他们一家是拿钱打水漂可今儿个,他们幺儿真的考中了!不仅考中了秀才还是榜首!
这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前来祝家道喜的人数不胜数整个大石头村都因为祝星渊而沸腾起来,祝星渊也不介意祝老爹祝老娘激动,甚至于对他们想要摆喜宴的想法也没有拒绝但他只在一开始出来露了个面其他时间都待在家中美其名曰今年八月还想参加乡试考举人,所以要闭门苦读。
这个理由非常到位现在也没人敢说酸话了,人家以榜首的身份考中秀才公,你怎么知道祝家小四就不能考上举人?
举人老爷啊!他们这大石头村,往上数个一百年,也没出过举人老爷!
这年头一个村子出了个有功名的读书人那是整个村子都骄傲自豪的事情,大石头村的里正还特意召集村里人开了个会,勒令大家谨言慎行,千万不能给秀才公丢脸,否则,他就以里正的身份把对方赶出去!
大家连连点头,哪里有不应的。
到了七月,祝星渊便如先前那般,驾着马车带着玲珑上路,只是这一回,祝老爹祝老娘却不同意了,毕竟这回可不是去通州府衙,而是要去比通州府更远的青州府衙赶考,通州与青州隶属同省,而青州是省府衙,乡试便汇聚了同省下的各地书生,此去路途遥远,光是花在路上的时间怕是便要一个月,祝星渊还要带着媳妇,这怎么能行?
但幺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爹娘的话也听不进去,无论祝老爹祝老娘怎么苦口婆心,祝星渊都是一副很孝顺很温和的表情,但等他们说完了,那就是不答应。
无可奈何之下,祝老娘只得去找玲珑,要说这两口子不愧是两口子,幺儿什么德性,这小儿媳妇也是什么德性,从头到尾都笑眯眯的,你说什么他都点头,可到了最后,那就是不答应。
祝老娘祝老爹没别的办法,只能万般忧心地看着祝星渊驾着马车走了,心里惦念的不行,却又毫无对策。
这一路祝星渊与玲珑游山玩水,还真就走了一个月,到了青州府时,作为省府衙,青州府比起通州府,又是另外一番气派与热闹。
按惯例是先打尖,因为不缺银子,自然要住最好的客栈,定下客房后,祝星渊便带玲珑出去逛逛,他只有在没事的时候才会翻翻书,做什么都是胸有成竹,从来不会慌张。
这回没了总是碍眼的王书生,两个人成日在一起,也不与他人来往,前来青州府参加乡试的书生们却不闲着,又是开诗会又是赏花,每日都有无数的想法,祝星渊虽是县试案首,可同省的县试案首十几个,本来应是不显眼的,奈何他容貌气度世间罕见,仍然令人不可小觑,尤其是他出来赶考还带着妻子,许多人私下都笑话他。
如此儿女情长,怎堪成大事?
参加乡试的人中不乏家境优渥者,有带书童的,有带下人的,也有人带了侍婢,可红袖添香,但带了侍婢尚是美谈,哪有带着妻子的?
就这样热热闹闹到了乡试,乡试要考三场,每场考三日,三场都需要提前一天进入考场,虽说知道玲珑的能耐,但放她一个人在外头,祝星渊还是难免担心。
她知道了,便搂着他的脖子开玩笑:“那我也可以跟你进去啊,反正不会被发现的。”
祝星渊想了想,还是摇头:“不好。”
里面环境如何,科考过的他最清楚,且不说三日都吃喝拉撒都在一个房,便是他能把考号整理干净,但就那么一点地方,周围又有其他考生,他管得了自己,管得着别人吗?要她跟着一起去不过是受委屈罢了。
“你在客栈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
说实话,如果可以,就连三天他都不愿意跟她分开,这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他如何舍得呢?
考科举不仅需要一颗聪明的脑子,还需要一副强健的身体,这次乡试,光是因为昏迷或是生病被抬出去的考生便是一大堆,其中更有年逾古稀白发苍苍者,考了一辈子都没考出个结果,却还不死心。第一场考试结束出来,任你进考场前如何意气风发,考完后都宛如一条死狗,累得连路都走不好。
因此连一丝疲态都未有的祝星渊便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他本就生得好,玲珑更是一眼便瞧见了他!
只是他不让她碰,毕竟身上这味儿也太大了。
余下两场也是如此,彻底考完后,先前那些有事没事便整些风花雪月的考生们,这会儿都在床上躺着呢!最忙的不仅是他们的书童下人,还有青州府的大夫,听说有几个考生被抬出来后没多久人都没了,连带着大夫出诊的诊金都翻了十几倍!
待到放榜,不出意外,祝星渊高居案首,乃是解元。
这下可不得了,刚缓过气的考生们万万没想到这位成日和妻子腻在一起,怎么邀请都不为所动的祝公子居然一鸣惊人!许多人都想瞧瞧这祝公子的风采,奈何你无论下多少帖子,人家都不接,整日要么闭门不出,要么便是携妻子外出游玩,从来不与他们来往,慢慢地,便传出祝星渊恃才傲物的说法,使得他在这一届考生中的名声并不好。
太过孤傲不合群的人,总是会被孤立和排斥的,倒是考了第二的唐姓书生,因其为人热情豪迈又仗义疏财,很是有一批拥护者。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鹿鸣宴上,由主持乡试的学政大人所举办的鹿鸣宴,一般是在乡试放榜次日宴请新科举人,对这一届学子来说,这位学政大人便是他们的座师,若是能在鹿鸣宴上获得学政大人的青眼,那才叫一帆风顺!哪怕自己不是解元又如何?朝中有人,腰杆子便能挺起来!
虽说都身着一样的衣裳,但祝星渊长身玉立眉目如画,愣是跟别人画风不一样。
最先来与他交谈的便是那位人缘颇好的唐书生,祝星渊虽然不喜欢与人来往,却并不会对主动示好的人恶言相向,其实这届举人里与他说过话的寥寥无几,只是先前有些人邀他而不去,便心生怨怼嫉妒,暗地嚼舌头,眼下与祝星渊说话,才发觉这位解元不仅谈吐优雅进退有度,还博闻强识满腹经纶,与他说话令人如沐春风,实在是忍不住生出好感,倒是让先前的一些流言自动被掐灭了。
学政大人也相当欣赏祝星渊,此子无论是容貌才情还是心性都非池中物,假以时日必能一飞冲天,因此也不吝于交好。
祝星渊于鹿鸣宴中赋诗一首,众人皆惊,便是学政大人与几位考官都纷纷惊叹于他这一手好字,再瞧诗作,更是才华横溢灵气辈出,与他的卷子一样,于一众答卷中脱颖而出,令人无法昧着良心说不好。
鹿鸣宴到了尾声,有婢女凑到学政大人身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学政大人顿时频频看向祝星渊,观此子一举一动,心中也更加满意,遂在鹿鸣宴结束后,将祝星渊留下。
祝星渊随学政大人进了书房,学政大人才问:“不知祝公子可有婚配?”
祝星渊自然知晓这位学政大人便是本来祝小四的岳父,他家中有个独女,生得貌美如花,一心想要寻个如意郎君,祝小四虽然才情不怎么样,但这副皮囊生得是真好,说是百里挑一也不为过,只可惜他是个绣花枕头,满肚子都是稻草,根本没有真本事,最后才落得个那般下场。
心知学政大人何意的祝星渊拱手:“回大人,学生家中已有爱妻,感情慎笃。”
学政大人脸上难免流露出失望来,他欣赏祝星渊,并且肯定对方日后定然成就不凡,若是能结个善缘,自然最好,可人家已娶妻,又夫妻情深,若是强硬要插一脚,反倒是结仇了。
只可惜夫人与女儿尽皆满意,如此难得,却是没有缘分。
接下来的话也不必多说,大家都是聪明人。
祝星渊离去后,学政夫人带着女儿出来,母亲一脸期待,女儿满是羞涩,鹿鸣宴上她们二人便在暗中考验这一批举人,其中祝星渊无论长相才华都遥遥领先,更是生得丰神俊朗,瞧着年纪又不大,说不定便未曾有婚配,结果这一问之下,却是大失所望,尤其是小姐,委屈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祝公子那样的人,怎么就已经娶妻了呢?他的妻子是什么样子?生得如何,可否与他有共同语言?
学政大人家风甚严,人家已有妻室,他是万万不许自家女儿生出别样心思的,于是再三告诫,夫人虽然失望,却也知晓这是无可奈何之事,只有小姐,父母越是勒令禁止,她心中越是不甘,总想着要见那女子一面,若是配得上祝公子,自然是好,若是配不上那、那
祝小四之前可没这待遇,他能被看上纯粹是生了副好皮囊,又会装模作样,祝星渊却是真正的人中龙凤,对这种情窦初开却又不曾见过多少外男的千金小姐来说,可不是最理想中的夫君人选么?
按照祝小四的想法,那是要好好补偿翠云,又要好好补偿后来的妻子的,但祝星渊可不会把他的心愿当回事,像祝小四这样的人,对被他辜负的女子,最好的补偿就是滚得远远的别再去祸害人家,人家姑娘随便嫁谁都比嫁给他强!
鹿鸣宴结束,学子们纷纷回乡,落榜的要继续苦读,考中的也不能松懈,毕竟三年后便是会试,试问哪个读书人没有个金榜题名的美梦呢?
祝星渊与玲珑却不急着回去,因为青州府比通州府更大,有更多好玩的东西!
学政大人家的小姐便挑了一个日子,装作与祝星渊夫妻二人偶遇,她先前派了人去盯着祝星渊的一举一动,得来的消息叫这位小姐气了个半死!
祝公子得中解元,是天大的喜事,怎地祝公子的妻子却如此不懂事?
又是游山玩水,又是四处闲逛,这种时候难道不是为祝公子打点后生活琐事让他可以安心读书吗?实在是太轻浮、太不贤惠了!真不知道祝公子为何会娶个这样的女子!
眼见祝星渊带着玲珑进了一家首饰铺子,这位小姐便也带着下人进了去,结果一进去便受到美颜暴击试戴首饰总不能还戴面纱吧?
于是玲珑那张令人自惭形秽的绝色面容便映入眼帘,祝星渊对她更是温柔备至,两人一起挑首饰,那亲密无间的模样,外人如何插得进去?
小姐连话不想说,便生出一股自卑来,转身便走了。
当天祝星渊便发现那暗中盯着自己的人不见了。
他也没多想,与玲珑在青州府痛痛快快玩了个够,才慢悠悠驾着马车回去。
因为他们在外面玩了太久,喜报比他更快到了大石头村,祝老爹祝老娘简直笑歪了嘴,等祝星渊回来,立刻拉着他去祠堂给祖宗磕头,做梦也没想到他们老祝家还能有今日。
因着祝星渊考中解元,家里的日子也比先前好多了,先是小儿媳妇给盖的青砖大瓦房,随后又因祝星渊的功名免了赋税,祝星渊再去读书也不需要家中掏钱,家里几个儿子儿媳妇又都是能干肯吃苦的,这日子可不是一天好过一天?
如今祝老娘心头只有两件事儿,一是小儿媳妇嫁进来这么久了肚子还没动静,二则是翠云的婚事。
她说把翠云当女儿看待,倒也不是作假,祝家现在日子红火,翠云又勤快,看中她想把她娶回家的大有人在,只是相看了好几个,翠云却都不想嫁,问她想嫁什么样的,她只说现在不考虑嫁人的问题,只想留在二老身边尽孝。
祝老娘着急上火,这姑娘年纪大了哪有不嫁人的,现在不嫁,等过了二十更没人要!
她哪里知道,翠云的心思还在她幺儿身上呢!
翠云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异想天开,四儿娶了那样美貌的妻子,如何看得上自己?可人要是能随意控制自己的心就好了,她仍旧是喜欢他,恨不得一辈子不嫁人,就留在祝家帮他尽孝,伺候二老,她宁愿这样也不想嫁给除了他之外的人!
祝星渊越是优秀,翠云越是无法再看上旁人,旁人怎么能跟他比?
她原本以为自己能够这样心甘情愿奉献一生的,可是等到祝星渊回来,真正见到她,翠云才发现事情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简单。越是看见他,她越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心,尤其是他对着玲珑那样柔情似水,她心中便苦涩的难以言喻。
她不求嫁给他,只想留在他身边,哪怕做个洒扫伺候的下人也好。
在祝老娘又一次要给翠云相看人家的时候,翠云对祝老娘说了自己的想法,祝老娘顿时愣住了,她没想到都过了这么久,翠云的心思还在幺儿身上又听翠云说可以不要名分,只求能留在祝星渊身边,好歹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比亲生的也差不了多少了,翠云哭得肝肠寸断,祝老娘怎么能不心疼?
她先试了试幺儿的口风,然后又去试小儿媳妇的。
玲珑剥着橘子,细细地把上面一条一条的白色丝络都清理干净,听祝老娘旁敲侧击了半天,说他们夫妻二人身边也没个伺候的人,日后祝星渊出息了,身边总是不能少人,若是这样,倒不如选个最亲近的
她似笑非笑道:“娘这是什么意思啊,要给星渊身边塞人?让我猜猜看,想塞谁呢?”她吃了一瓣橘子,似笑非笑,“莫非是翠云?”
祝老娘老脸都红了,万万没想到小儿媳妇这样聪明,自己说了这大半天,人家心里清楚明白着呢!但想想哭得让人心疼的翠云,又忍着赧意问:“是这么说没错翠云年纪也不小了,对四儿又是一往情深你看这,能不能你跟四儿说说,四儿最听你的话”
“娘。”
祝老娘被这突然一声吓了一跳,再见儿子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更是心虚,“四儿,你,你回来啦。”
她跟老头子商量好的,老头子把幺儿叫出去,她趁机跟小儿媳妇说一说,只是没想到老头子那般不中用,这才多会儿,就牵制不住了?
“娘,你想让我纳翠云,不可能。”
祝星渊大步走进来,把手里的盘子放到玲珑面前,上头摆了几个刚洗过的桃子,刚才祝老爹就是以摘桃子的名义把他叫走的。
祝老娘其实也心虚得很,她自觉这事儿做得不地道,毕竟幺儿能有今天,小儿媳妇功不可没,但翠云也是她的心头肉啊!比起小儿媳妇,自然是女儿更重要些。
祝星渊也给祝老娘留了脸面:“娘还是好好跟翠云说说吧,我并不喜欢她,娘可以帮我转告她,她嫁人时,嫁妆便由我来出,除此之外,还是请她不要再想别的了。”
这话说得很不留情面,祝老娘面上都臊得慌,再见小儿媳妇一脸似笑非笑,更是觉得待不下去,匆匆起身告辞。
待祝老娘一走,玲珑抄起一颗桃子咔嚓咬一口,斜眼看祝星渊:“行情不错嘛,先是什么学政大人家的千金,又是什么痴心不改的青梅竹马。”
祝星渊认真道:“那都是祝小四的,不是我的。”
“不许你动心思啊。”玲珑威胁他,“否则我就打死你。”
“不会。”祝星渊老老实实道,“除了你,别人都不行。”
她也知道他的心意,不过是故意发发脾气撒撒娇罢了,两人都没把翠云放在心上,毕竟造孽的是原本的祝小四,又不是他们,没有说让他们去补偿的道理,真要说起来,要是按照原本的轨迹发展,祝家一家人现在还处于饭都吃不饱的阶段呢!玲珑自认为对祝家已经足够厚待了。
翠云从祝老娘那得了话,自然,怕伤害到翠云,祝老娘是委婉表达的,但这也不妨碍翠云痛哭失声。
从这日起,她便愈发沉默起来,祝老娘再叫她相看,她也去相看,只是总是不成,拖来拖去的,一拖就是三年,直到祝星渊要启程进京赶考了,翠云也仍然没嫁人。
因着这事儿已经有了好几回,祝家人也早习惯了祝星渊带着妻子出发,翠云眼见祝星渊要走,深知此番他一走,便是龙入江海,天地遨游,与自己再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一生都不知还能再见几回。
家里给收拾了许多东西,祝老爹祝老娘又给了这几年存下的银子,数量很少,却是全部,也是他们的心意,祝星渊却没要,反而又给了祝老爹祝老娘一笔银子,他对他们并无多少孝心,日后也不会在膝下尽孝,只能从物质上尽量弥补。
出发前,祝星渊在搬东西进马车,玲珑偶尔搭把手,翠云不知何时也过来了。
瞧着貌美娇贵的玲珑,她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绝望,本来准备好的话到了嘴边,转了个圈儿又咽了下去。
他们离开时,翠云站在村口看了许久许久,直到马车的影子消失在尽头,也没有回去。
也许这便是她的命,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她就意识到,她与他一天一地,自己的这些心思,他根本都不知道,也不在意,幼时那个被她牵着手说长大要娶她的四儿,终究是把承诺都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