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过省象棋比赛的亚军?”屋里除了那位和游戏机较劲的浩浩和看上去心不在焉的肖剑,其他人都同时把目光移向这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老人。五六双眼睛,就像十来盏明晃晃的探照灯,把个老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里里外外能看见的地儿都毫不疏漏地看了个仔仔细细、认认真真。
除了头发染得有点黑,脸上的皮肤背得有点白,身上的衣服料子有点厚,眼里得得瑟瑟冒出那么欠扁的老眼神,还真没有看出什么特别的不同寻常的劲儿。
好吧,他们作为从山里迁移下来的非原住居民,他们承认他们对这个村里的历史和人物以及风情在认知上有很多的盲区。也许他们真地这么好运,迁徙到省的象棋亚军的故乡,并且这位亚军还会低调地落叶归根,在这个言不见经传的乡野村,跟他们做了近邻。还每天搬着他的硕大的水杯,蹭着他家的热水,隐晦地让他家的蓬荜一无所知地生辉。
蓬荜生辉啊,云梦姥爷想到这个词的时候还不由自主地环视了一圈自己家的房子,好像在验证自家的屋子有没有真地亮堂了几分。
亚军老人撇了撇嘴,用手在膝盖上轻轻地打着拍儿,那傲娇的情绪脸上褶皱都藏不住。
“所以,跟我下棋,输了也不丢人。”
跟省比赛的亚军比赛,虽然没有赢了开心,但是输了也真的不丢人。
人家是经过认证的省第二,输给他不丢人!绝对不丢人!
云梦的姥爷目光扫视了一圈,最后视线回落,再次看着这位瞬间高大上了许多的邻居,看他笑呵呵单手将棋盘边上的那一摞下岗的棋子咵咵地肆意倒腾。
不丢人,但是怎么莫名地感到有些气人。
你你都省第二了,跟我一个连个正经比赛都没有参加过的农村老头显摆个甚,你不觉得跌份?
不对,也不是应该感到跌份?众生平等,自己也并不比他卑微,他象棋下得不赖,自己也不是臭棋篓子,虽然他赢得次数多一些,但是他也不是每次都一败涂地。
他们也是经常平手的啊,怎么一提当年勇的亚军了就得瑟得没了个人形?
云梦的姥爷耿耿的不平啊,在胸口忽忽悠悠地犹豫了好几圈,很有难度地把眼前这位邻居了许久的亚军慢慢地往名人的地位上推。
人名他认可,名人还真地有些难度。
对这位亚军的水平,他怎么那么不稀得认承?他可以不可以将这位邻居的亚军归功于天时外加地利。
他也就是生活在农村,他也就是被困苦和繁琐的生活耽误了他身优良的天分,他要是能有他一样的下棋环境,不定他成功成仁甚至成为碾压这位邻居的什么军。
再了,他还有个天分极好的女婿呢,翁婿合力不是也偶尔杀得他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想着,他希望满满地瞟了一眼……
好吧,他的女婿还是很争气地盯住了那盘棋,凝眉瞩目摇头沉思,只是那黯然神情以及那渐弱的气势,唉,只可意会只可意会。
一个女婿半个儿,没关系,他还有整个的儿子呢,虽然他的儿子下棋不怎么地,可是长得人高马大的在气势上应该不会让他失了面子!
淡定,淡定,儿啊,和你媳妇儿都把脸上的谄媚劲儿收起来。咳咳……你爹在这儿呢,不是那个洋洋得意的糟老头子。
好吧,他错了,虽然他的咳声很成功地让自己人都向他这里扭了一下头,但是,也只是扭了一下头,并且是很不耐地扭了一下头。
根没有人注意到 他眼里的失落和不平,尤其是他的一向眼高手低的儿媳妇,此一刻崇拜的呦,来直挺挺的身板硬是探成了四十五度。
“哎呦,您看看我们这眼拙的呀,跟您街里街坊这么久竟然不知道您老是国比赛的亚军,失敬失敬。”
是省,省……
云梦舅舅犹疑地回过头:“媳妇儿,你不是没上过吗?还知道失敬这个词。”
他媳妇儿白了他一眼,继续好奇加崇拜:“叔叔,不伯父啊!您都亚军了,算不算国家的正式工呢?……哦……棋社开工资啊,那每个月能开多少?有没有福利啊?比如奖金。”
“工资不多,主要是奖金,我每次比赛差不多能得个千四五位数。”
五位数,个十百千万,乖乖,是不是赢一次比赛就成了万元户?云梦舅妈眼珠滴溜溜转了几圈。心一横,手一紧,硬是一把把玩游戏玩得正欢的他的独苗儿子从板凳上薅起来,推到了亚军的怀里。
“伯父啊,您看浩浩这孩子可爱下棋了,他也有这面的天分,您教教他,不定能挖掘出他无限的潜力……”
亚军的头摇啊摇:“潜力可不是好挖的,它需要耐心、毅力,吃得苦中苦……”
“没关系,我们浩浩一不怕累二不怕苦,只要能让他成才,老虎凳、竹戒尺,皮鞭子沾凉水,……”
云梦的姥爷嘴角抽了几抽,脑子里自动弹出一副邻居老头拿鞭子猛抽自己孙子的镜头。他很是同情地看了看已经放下手柄,满脸诧异的自己从舍不得呲一下宝贝孙子。自己的心尖上的肉肉,让别人掐,怎么想怎么地悲催。
更悲催的是人家亚军连瞅都没瞅他的心尖尖上的孙孙,并且只用一句话就让他体会到什么叫没有最悲催只有更悲催。
人家是这样的:“侄媳妇啊,潜力这西吧是跟智商挂钩的,重点不是挖得卖不卖力,关键是他有没有这个西。”
怎么个意思,是他的孙子没有潜力还是他的智商欠缺?
不用他纠结,人家的答案很明确:“努力决定高度,基因却决定成败,放弃吧,就孩他爷的棋艺……,估计你家浩浩……唉……”
这是在嘲笑他他的棋艺不,智商不够,基因不够优良优秀。姥爷的脸色有些变色,要不是他一向淳厚,他真想拂袖而走。差点忘了,这是他的家,出了这么门,他真还就没地可去。
唉,感觉憋屈得啊。
姥爷的情绪瞬间低落下去,垂下头,像是一个被冷落嘲笑的可怜的孩子。他的手也垂下去,那手臂无意间触到肖剑的裤腿。
肖剑回神,这才恢复了平素的沉稳与专注。
这是什么情况?除了他旁边的看上去有些失落和狼狈的云梦的爸爸和姥爷,一家人都好像在围绕着那位和云梦姥爷对弈的老人。
他多聪明,瞬间秒补自己神思出走时的场景。
他的食指轻轻扣了两下自己裤子笔直的裤缝,目光又从姥爷的灰白鬓发移到云振国目光所及的棋盘之上。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这下棋和其它技艺一样,不是你下功夫就能掌控的,它需要智商,智商是遗传的懂吗?”
得,又来一遍。亚军这嘴碎的呀!
这一次,不但是姥爷,就连他家祖上的智力都有被被嫌弃的嫌疑!
姥爷的血压不可避免地在那里噌噌地涨啊!这位邻居要是不闭嘴,估计不多久他的血管就会高调地爆掉。
要搁平时,姥爷感觉到异常,会赶紧吃药,可是现在,算了吧。人家亚军了,自己就立竿见影地生病了,那成什么了,不是狭隘也成狭窄了。为了见证自己的大度,只能忍忍忍了。他几遍总会终结的不是吗?
可是吧!
亚军有个毛病,得意的时候得有人压着,要是没人压着,能把天王老子的位给篡了。
可是,这时候这阵势谁压得住他呀!冠军又不在这儿。
“你们祖辈肯定也没出过秀才吧……秀才知道吧,我们家祖上可是出过举人的……”
这是早把他祖宗十九代都嘲笑了啊!姥爷耳朵嗡嗡地,恶狠狠地瞅了一眼自己的没原则的儿子,然后,咬住牙又磨了磨。
他头有些晕,靠在椅背上的身子晃了晃,肖剑眼明手快,跨前一步,让自己的大长腿支在姥爷的身子一侧。他没有话。
肖剑的目光再一次落在棋盘上,眉头微皱,明眸闪烁。
“我们老老祖的时候……”亚军开始摇晃他的脑袋,一下,一下……
“爷爷。”肖剑很有礼貌。
亚军对于打断自己话的人向来反感,可是,看到肖剑竟然相当地高兴和喜欢。
“唉!好孩子,叫爷爷有事?”
“没什么大事,我只是对这盘棋……”
众人的眼光像探照灯齐刷刷地转向肖剑,看他神情淡然,平静犹如最最平素的日常交流。
肖剑嗓音清、空灵,而且有着少年独特的纯真让旁边的听众都从亚军带给他们的震惊中回神。
把个亚军也是喜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满脸的慈爱大度啊,好像刚刚锱铢必报嫌弃人家祖宗无用的是另一个人。
“棋?孩子你也喜欢下棋吗?太好了,你是要问我这盘棋吗?这盘棋胜负已分,没必要纠结。我们重新下一盘,有什么不懂的你尽管问,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