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标,城际工业区
冬季的天子城在晚六七点的时刻便已黑,被细雨浸湿的空气浸泡着整座城市,连日的洗刷冲淡了兽灾的痕迹,然而这地大概是个例外。
大约是由于地处远郊没有多少居民,救灾的步伐并没有开到这里。政府启用了紧急状态的备用水电通道,长期居安思危积累下来的资源还足够城市运转到原兽清缴完成,自然也就用不到这里原有的工厂与设备。因而自兽灾开始这里便鲜少有人踏足,依旧保持着猎人们最后作战留下的破败痕迹,立在那仿佛一座巨大的废墟。
但就在今夜,这座废墟间再度透出了集中的生气就在断壁残垣之间,身着各式战斗服的人们正握着武器焦虑地严阵以待,眼神却一致地透着惘然。这是他们被承诺许久的实现之日,但真到时间临近,却没有一人知道自己确切等待的是什么。
“喂喂,徐哥回来了。”忽然的一个身影冲入巷口,话得有些踌躇,“这次好像还带了个人。”
“带人?”马上有人挑起眉,满脸鄙夷,“平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之前啥也没干,专挑结束时候来摘果子?老徐干嘛呢?这时候还带人抢饭碗?”
“话是这么没错”来人犹豫了片刻,“但带来的那个人是”
周围脸庞的表情随着他的话尽皆改变了,不少人下意识地立起了身来,顺着入口向远眺。细碎的脚步声成群传来,一个身影在徐宽沟的带领下逆着路灯灯光走进巷口,制服上黑色大狼的标志迎风招展。
“真的是他”人群间顿时响起了窃窃私语声,每一声的语气都一致地带着惊讶。
徐宽沟咳了一声:“就是这样。这次得亏了王队的见面礼,我们几个搞到了那位大人最后需要的材料。礼尚往来,王队帮我们推进了这么大的一步,从今儿个起也就又算是一队人了。虽然有点多此一举,我这次来就算是给大家打个包票,都担待担待。”
数道望着那个身影,面面相觑。在这里的人都或多或少地跟黑狼有联系,当然也就不可能不认识这位年轻的分队长。都是成年人了,对自己干的事情是黑是白还有些察觉,而王庆一向都是嫉恶如仇的典型,不想如今连他都趟了这趟浑水。
“都点话呗,老熟人了,这么僵着算啥事?”徐宽沟看出气氛不对,尽力圆场道,“来来王队,你也讲两句。这人呐就是靠一张嘴,别的都没用,吐个字自然知道是不是金子。”
王庆一一扫过那些熟悉的脸庞,心下泛起结冰般的寒意。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完掌握黑狼、甚至在狼巢三队中都已经能争夺一席之地,但眼前所见打破了所有的幻想仅仅是黑狼一股势力,便已经在不知觉的时候分裂到了这个程度,他多年以来培养的近乎手足的团队神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拆散了,得是对此多么了解的人才能做到这点?
王庆心里这么想着,表面却很好地保持了无动于衷的神情每个弃明投暗的人都会是这种反应,抛弃过去的自己以致麻木。他在徐宽沟有些谄媚的带领下走进人堆间,看上去真像是要找一个新的位置,只是当某张脸晃过眼前时,他终于还是没按捺住震惊:“李航?!”
被他叫了名字的人一个激灵,扭头似乎是想朝人堆里挤,但下一刻就发觉为时已晚。王庆几步拨开人群走上前,盯视着这名曾经的得力干将,吃惊的表情无可避免地泄露了出来:“连你都”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事的”李航答得竟是有些支支吾吾,年近三十的人此时却像是个被抓了包的幼童,“我没得选”
“没得选?”王庆表情一凝,“兽灾爆发之后,我应该有特意多给你了些任务才是,这样你还能走投无路?”
“你的恩我是记得的,这辈子我拼着命不要也得给你还上,但光是这些是扭转不了大局的。”李航着,声音像是苍老了许多,“在边境的时候,光是猎人就出现了上千的伤亡,老赵和老马也都是其中之一。在这之前有过通知,我们那一次的敌人并非是单纯的原兽,而是一股有预谋的势力但单凭我们的实力,到现在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在这之后,猎人不但没有得到恢复生息的机会,甚至还来了一拨雪上加霜的裁员,这未免太莫名其妙了吧?这样的我们到底被看作什么?”
王庆默然。
“不用找其他理由。今天既然我来了,咱们以后就还是同一阵营的兄弟,没什么看得起看不起的。”一刻的僵持后他开口道,“就当是我叫你声前辈,跟我你知道的事吧。”
李航微微一愣,表情因此而放松些许,这才接着低声道:“你以前跟我过,如果猎人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杀光原兽,那么在这个任务完成之后,我们就再没有任何价值:不属于国家、也不属于社会,只是被当个用完就扔的工具的命。若只是这样也就算了,但现在有人想要利用这些工具了。”
“利用?是谁?”
李航犹豫了一下:“你上次也被编进了那支特别行动队里,那你应该也对内情知道一些。那一次的任务是由白狼发起,而在这之后紧跟着兽灾爆发,城里也正是因为我们在这里的失势才会错过第一波英猎人的援助。如果他们真的是和我们一样对兽灾的内情一无所知你不觉得这太巧了么?”
他观察着王庆的表情,见对像是因为这话陷入了沉思,便接着轻声道:“其实仔细想想就知道的,类似这样的事一直都有,却始终没什么人去曝光。能做到这一点,核心的那些人、尤其是白狼就绝对不简单,一定有什么事是不能见人的。”
“放在平时我也不会计较。但这次兽灾已经死了这么多的人之后还会需要更多的人命去填,这里面能做手脚的地太多了。我不怕原兽,但我怕人,若只是我们被当做工具也就算了,如果真的是有什么事需要瞒着所有人的话,接下来被利用的范围恐怕就不单单是猎人现在知情的人也只有你眼前这些,我不可能眼看着他们就这么进行下去。”
王庆静静听他完,思虑了很久:“这些事,都是领头的那个人告诉你的么?”
李航点了点头。
“也是啊你也是有上有老下有的人了,不可能看着他们被谁盯上。”王庆沉吟着,“因为这样,你也要去追求他们的终极的力量么?为了不至于落到你的那种下场?”
李航愣了一下,苦笑着摇了摇头:“出来不怕你笑话,这段时间我确实也听过了很多关于那西的传闻,还拿到了很多的机会但没敢冒这个险。我来这里,只是为了亲眼看一看真相,哪怕只知道一星半点,也不至于被卖了还替人数钱。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也没那胆。”
王庆不知怎的暗地里松了口气:“我明白了。”
真是朴素的想法,但由李航出来却完没有谎言的意味。这个老好人的部下就该如此,而就在面前这群为他所不齿的人里或许还不知道有多少个类似李航的人。
他是抱着恨铁不成钢的心态而来,但不能不承认就在刚才这一番话里他自己也动摇了。新出现的指引和隐约的旧记忆搅作一团,那个称为狼牙的男人对他来有太多的疑点。
他深深吸了口气,不再去理会李航,只是转过脸朝着旁边仍盯视着他的人道:“放心好了。来这的人,大家都是奔着求一条活路,我也不例外。只不过有活路也不能只顾着自己一人逃,这次我来,也算是带了点同样想法的兄弟,就当补个缺口。这事确实是有点突兀,你们做不了主的话,麻烦叫那位领导出来一下,我也有事想向他当面请教请教。”
面前的几名猎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在徐宽沟和事的目光下开了口。
“平时还没有几个人见过那位大人尊,不过今天你大概赶上个好机会,他过他会亲自来给我们最终的奖励告诉我们最后想要知道的情报。”声音顿了顿,“不过,那得等到最后的计划完成之后了。在此之前我们也是自由行动,你就随意安排吧。”
“最后的计划?”
“你可能还不知道你锁定的目标的意义吧。有她们在,剩下的我们就只需要守好这里ns息,等着结果出来就好了。”话者转过头去,“至于真正实施的步骤”
他的目光穿过夜色下的叠影,指向重重乱石间不起眼的一处死角。那是一座类似传达室的平房,紧闭的大门上锈迹斑斑。而就在房后不远处,就是此地最大最惨烈的一片废墟是把整列地铁当做包扔进去所造就的筒子楼残骸,钢筋水泥的乱石堆中依稀还能看见灼烧后残留的金属箱体。
江一竹在斑驳的旧门前停住了脚步,远望着废墟的狰狞轮廓,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她也算是见过不少大场面了,末日来临般的兽潮景象也已经能站上一线,但这寂寥的废墟所散发的气息却仍让她不安,像是冥冥之中有无形的恶魔藏在其中。
一只手从头顶伸过来,轻轻按住她的肩膀,手心传来的热度稍微缓解了那股渗人的阴森。她回过头去,就见旁边的安年目光柔和地看着她,轻声道:“别怕,竹,不会有事的。”
江一竹点了点头。如安年所,她知道自己这一次不用怕什么。这次算是她主动前来,而被叫作妈妈的女人就在她身边,更重要的是,就在她们身后一定还有一双眼睛在跟着。
她这么想着,朝安年身边贴近了一点,绷得紧紧的身体因此放松了些许。与她的安心相反,安年的目光在从她身上转开的一刻开始便重新变得谨慎肃穆,鹰隼般一刻不停地扫视着四周,最终落回眼前的铁门上。
“别躲了,出来吧。”她忽然低声着,语调冷得让江一竹一个激灵,“都到这时候了,你们不会还想维持什么礼节吧?”
流动的空气微妙地停滞了一刻,随后窸窸窣窣的微响从前后左右位传来。大门被吱呀地推开,黑色的人影从中缓步走出,与周围从废墟掩体间凭空出现的同伴保持着高度一致从军人特有的整齐步调、到那身前所未见样式的作战服、再到凝视安年时的眼神,部一般无二。
这不是任何一种猎人组织,他们是另一个怪离的时代所遗留下来的产物,是被称为“幽灵”的特种部队。
“得好。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你我双都该明白接下来的事情。”阴鸷的瞳仁在夜幕中闪着微微的红光,“还有劳你了啊,夜莺。”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