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担心什么?”
艾伯特猛地停步,向房间中的另一个人望去。狄宁依然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在地图上写写画画,不时在旁边乱糟糟的纸条里翻找,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他出来的一样。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也没有追问。直到写下最后一笔,狄宁才抬起头来,将之前的话题继续了下去。
“你在担心萨尔被看守认出来,还是他没法鼓舞其他兽人的斗志?”
“……都有。”
“瞎操心。”狄宁哼了一声,“在你的印象里,萨尔有那么蠢吗?”
艾伯特早就习惯了把搭档的言论挑挑拣拣然后只听中心含义:“但你不能保证完没有意外发生。”
“即使有,那也是萨尔自己的事情。而你只需要信任他就够了。如果一个人蠢的连自己能做到什么都不清楚……”
到这里,狄宁看起来想要露出一个冷笑,但突然就卡住了。他盯着艾伯特看了半天,然后深深的叹了口气:“……你也不能放生他。”
艾伯特花了十秒钟斟酌自己要不要揍他。但考虑到喝了酒的狄宁可能下手没个轻重,他还是选择性失忆了一会儿。
狄宁对他内心的挣扎一无所知。他敷衍的招了招手:“行了,过来看这个。”
艾伯特望了一眼。他没见过这样的地形分布,但几个写的十分潦草的地名成功的帮助他认出这就是希尔斯布莱德丘陵的地图。上面画满了圈和直线,旁边还写满了注释。他凑上去细看,发现狄宁详细的标出了兽人关押所和地防卫军的营地位置所在,甚至连人数都有了大略的猜测。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艾伯特疑惑的。
“伙计,你应该知道军事管制区的物资消耗是遵从标准的吧?”狄宁托着脸,怏怏不乐的,“附近那个兽人关押所的物资基上都是由这个距离最近的镇上购买并调配的。只要弄到这些数据,推算出大体规模并不难。其他的地也一样。跟农夫聊聊,你就什么都知道了——我猜布莱克摩尔根就不知道军事保密条例的范围是什么。真奇怪,据他在兽人战争中还是个出色的将领来着。”
“跟农夫聊聊也需要喝酒?”艾伯特挑起眉毛。
“谁会无所事事的站在自家田地里跟一个陌生人聊得热火朝天?”狄宁把脸贴在胳膊上,看起来像是马上就要滑到桌子底下去了,“但酒总是能够起到意料之外的效果。而在酒馆喝酒就再正常不过了。”
“所谓的‘意料之外也包括你现在这样的状态吗?”
“当然不。”狄宁双手一撑,让自己坐回了椅子上,然后开始重复起往下滑的过程,“这在预计之中。”
“你预计把自己灌个烂醉?”
“我只是想起了一句话。”狄宁懒洋洋的,“‘怎么判断一件事是否做对了呢?当你不管是清醒还是喝醉之后都觉得自己做的对的时候,那你这件事就干的漂亮极了。”
艾伯特意识到他还是在为自己的计划而矛盾着:“那你的结论是?”
“不知道。”狄宁叹了口气,“首先我没喝醉,做到这个前提太费时间了。所以我就试着在这个状态下思考,但结果还是‘我他妈的怎么知道我是该抽自己两巴掌还是该去跳海?”
“但我觉得这两个结果没什么不同——如果你觉得你做的对,为什么还要抽自己两下?”
狄宁冲他冷笑了一下:“为了让我下一次做出这种决定的时候能够冷静一点。”
艾伯特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我还是觉得这没什么不同。”显然狄宁依旧认为自己做的是错的。
“哦,那就随便吧。”狄宁趴了下去,把脸埋在胳膊里,看起来不想再话了。
艾伯特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他从未见过狄宁这样犹豫不决的时候。以往他的搭档总是迅速的做决定,然后干脆的着手于行动,十头牛都不可能把他拉回来。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结果,也知道该怎么达到这样的结果,从不疑虑,也不担忧。但是现在,他依然在按部就班的完成自己的计划,但纯粹是服从理智的要求,而情感还陷于深深的矛盾之中。
“别这样,搭档。”他不由自主的。
狄宁露出一只眼睛看着他,里面写满了疑惑。
“我感觉……很不安。”艾伯特慢慢的,“我们做的真的是对的吗?我不确定这一点,我只能相信你的判断。但如果你也这样……不知所措,那我们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狄宁猛地坐了起来,速度之快甚至把艾伯特吓了一跳。他盯着自己的搭档,声音有力又清晰的:“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知所措了?”
“那你这是……”
“饿的。”狄宁不容置疑的,“所以我们现在下楼去吃饭。有烤鹌鹑和鼠尾鱼,我闻出来了。”
狗鼻子也闻不出来烤鱼的种类吧?艾伯特不由得失笑。但他也没戳穿,而是顺着狄宁的话了下去:“那我们就——”
“轰隆!”
毫无预兆的雷声打断了他。两个人同时向窗外望去,夜空晴朗无云,星河耀耀生辉,没有丝毫要下雨的迹象。但紧接着,雷声再一次响起,一声接着一声。但很快,那密集的声音就停止了,夜晚重归安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是萨尔。”
狄宁盯着那个向,肯定的。艾伯特惊讶的回头,发现他眼神清醒又冷静,和刚才的懒散完判若两人。
“看来他逃出来了…那我们现在过去?”他问道。
“哦,不,那不要紧。”狄宁依旧一脸冷静的,“先吃饭才是最要紧的。”
——艾伯特现在开始觉得他的搭档可能确实是饿狠了。
***
一个时后,萨尔在森林的边缘见到了他的朋友们。
彼此打过招呼之后,他没有马上谈论正事,而是抽了一下鼻子,疑惑的看向狄宁:“你喝酒了吗,伙计?”
“但你应该没喝过吧,怎么闻出来的?”狄宁嗅了嗅自己。他们一路慢跑着穿过森林,风和树叶应该把他身上的气味带走的差不多了才对。
“布莱克摩尔经常酗酒,而且只要喝多了就会打我。所以我对酒的味道印象很深。”萨尔坦诚的出了原因。
“真抱歉让你感到困扰了,不过解决的办法也不是没有。”狄宁耸了耸肩,开始打量四周,“我坐在树顶上话你们听得见吗?”
萨尔愕然的看向艾伯特:“他真的喝多了?”
“不。”圣骑士板着脸,“是饿的。”
萨尔凌乱的看着他把狄宁摁到一块石头上坐下然后投喂了一块奶酪,而后者居然一脸乐呵呵的由着他摆弄,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喝多了。
当然这只是个玩笑,他很清醒,而他的朋友们也是一样。狄宁嚼着香肠把那张地图交给了萨尔,简略讲解了几句就由他自己去研究之后的计划,而兽人则谈起了他在关押所的遭遇。
唤醒兽人的神是最耗费时间的行为。萨尔尽力的去鼓舞他们,对那些愿意聆听的人讲述先祖的故事。很多人早已忘却了这些。古尔丹和暗影议会曾想尽办法将兽人古老而高贵的传统抹去,至今还有一些年长者唾弃他们曾经拥有的生活,而更多的人则对此无动于衷。
但是慢慢的,他们终究是改变了。有些人被他所描述的景象所打动,对于荣耀的渴望让他们再一次拾起了战意。而有些人仅仅只是觉得逃出去比留下来更好,但萨尔并不在乎。他尽力将自己的热情和虔诚传达给了每一个人,只要他们的眼中再一次燃起了希望的火花,他就倍感欣慰了。
相比他在同胞身上耗费的心血,他们在逃出来的时候简直要容易了太多,人类的看守根想象不到平日里任人宰割的羔羊会突然反抗。兽人们拿着石块和木条,甚至更多人是赤手空拳的,萨尔用闪电和火焰震慑住了那些士兵,亲眼见证萨满的力量的兽人们信心倍增的追随在他的身后。就连萨尔自己也没有想到自由居然会来的如此轻松。但事实就是如此。时间磨灭的不只是兽人的好战,还有人类的戒心。
“我从来没有见到他们那么振奋过。”萨尔回忆着不久之前的情景,慢慢的,“当我们站在月光下,周围没有守卫,没有高墙,没有镣铐,只有森林和自己的同胞,所有的手臂都举了起来,每一条嗓子都在怒吼——当失去自由的时候,他们习以为常,因而不渴求它。但当得到自由之后,没有人再想要失去它了。”
“我想我必须谢谢你,狄宁。”萨尔没注意到自己感谢的那个人差点被这句话和一块苹果联手噎死,而是自顾自的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我原从来没有想到这些。我狭隘的以为霜狼氏族才是我部的责任。但是现在,当我看到那些原萎靡不振,只会坐在泥水中发呆的兽人重新挺胸抬头,肩并肩的站在一起的时候,我意识到这才是我应该做的——我必须解放他们。”
狄宁哼了一声,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不用谢。”
艾伯特无可奈何的摊开手,提醒道:“我们还是谈谈接下来该做的事吧。”
“是的。”萨尔恍然道,“抱歉,我太高兴了。那么你的计划呢,狄宁?”
“你确定现在他们就能在分散成股队伍之后还一丝不苟的执行你的要求吗?在答案是‘能之前,我基上是在义务劳动。”狄宁闷声,“不过鉴于之后我们见面的次数会来少,我还是把何时行动的决定权交给你吧。”
兽人自然不可能堂而皇之的走进某个镇子的一家旅店里询问:“喂,你们这里最近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吗?比如原因不明的传染病之类的?”所以绝大部分收集情报的过程还是由狄宁负责。但兽人们可以干一些别的事情——例如监视各处的墓地。
希尔斯布莱德丘陵没有那种人流量特别大的城市,人们分布于规模较而又闭塞的村庄里。无缘无故的失踪很容易被发现。诅咒教派不可能有太多的活人来做实验,那么新鲜的尸体也不错。鉴于这一点,不排除他们会用特殊的手段来获取想要的资源。不定兽人们就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来了。”狄宁皱着眉头看向艾伯特,“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去敦霍尔德之前谈到过什么?”
艾伯特对那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都记忆犹新。他简单的回想了一下,了然道:“你是指他们庆祝儿童周那件事?”
“……你就记住了儿童周?”
“当然不。”艾伯特赶紧澄清,“你觉得比赛的频率有问题?”
“是的。”狄宁扶着额头思索起来。
一场角斗的开销可不算少。布莱克摩尔可以任意的举行比赛,一面他有现成的场地和人脉,另一面他可以借着萨尔的能力在赌局中大肆捞钱,这是稳赚不亏的买卖。但其他人呢?角斗士可不是萝卜,在地里种的到处都是。培养一个角斗士是相当耗时耗力的事情,哪怕是贵族也不可能为了娱乐而如此挥霍。
那么是什么给了他们保证?
“——我想,我们有新的向了,伙计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