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骑士领主弗丁,”乌瑟尔用强有力的声音陈述道,“你被指控对抗联盟之通敌罪,并且拒绝服从你的上司下达给你的直接命令。如你所知,这是一个可怕的指控。这些高尚的领主们聚集于此将听取你的案情,然后相应地,在圣光之下对你做出判决。你对针对你的指控作何辩护?”
提里奥凝视了他一会儿,缓慢的点了点头。
“我承认犯遭指控的罪名,大人。我为我的行为承担部责任。”
他直截了当的态度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此之前很多人曾认为这些指控过分夸张了,艾伯特也是其中的一员。当旁听者们喧闹起来的时候他忍不住又一次向身边的人低声询问道:“他到底做了什么?”
依然不肯抬头,看起来恨不得把耳朵也一起捂住的狄宁将头扭过九十度,从自下而上的角度惊讶的看着他:“你不知道他做了什么?那你为什么要来?”
艾伯特和他一样惊讶。但这时乌瑟尔已经要求书记官记录下提里奥的发言,并传召了相关的证人。年轻人连忙把注意力转过去聆听证词,甚至顾不上询问为什么搭档要伸出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直到他差点从座位上直接跳起来,又被及时而强硬的摁回去之后,艾伯特才明白了原因。
“你早就知道?”他急促的问道,“你知道弗丁阁下之所以被逮捕并审判,是因为他试图拯救一个兽人,并为此而攻击了自己的上级?”
狄宁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微妙。
“是啊。”他,“就和我们在希尔斯布莱德所做的一样——我以为你正是知道了这一点,才坚持要到这里来寻求答案。”
“……我不知道。”艾伯特心烦意乱的,“我只是听他们……”
在此之前他绝不曾想到,提里奥·弗丁的经历和他们两个居然相差无几。而前者正为此而遭到审判。这让年轻人突然感到了一种恐惧。毕竟他们所做的要比提里奥更严重,或者更疯狂。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行为也是应该受到审判的错误之举呢?
“如果你是在担心我们的将来。”狄宁突然狠戳了一下他的肋骨,然后道,“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我们完可以略过审判这个过程直接上绞刑架了。”
这应是更残酷的事实。但疼的正缩成一团的艾伯特听到他这么,居然没有感觉到任何恐慌,反而涌起了一股想笑的冲动。这矛盾让他的表情变得扭曲极了。
理解错意思的狄宁略感为难:“…你是要哭吗?那起码先听完被告的辩护吧?”
艾伯特这才意识到这段窃窃私语已经让他错过了另一位证人的发言和陪审员们的议论。顾不上辩解,他连忙坐直身体,等待提里奥的发言。
受审的圣骑士沉默了一会儿,从他的座位上站起身来。他的神情严肃而庄重,如同正在宣誓一般。他的声音坚定响亮,比之乌瑟尔也毫不逊色。
“大人,我明白这见解听起来必然荒谬可笑,但是那个兽人救了我的命。作为回报,我发誓,作为一名圣骑士我也会保护他。那个兽人的名字是伊崔格,他和我以前面对过的对手一样重视荣誉。”
当他提到“荣誉”这个词的时候,旁观者们再次发出了震惊与不屑交杂的喧哗声,但提里奥丝毫不为所动,坚定的仿佛他所提到的并不是一个已经被公认为嗜血野蛮,毫无荣誉感的种族的一员,而是一位高贵正直的圣骑士一样。
“当我对你们讲述时,你们要明白——要是我服从我的命令,我就已经背弃了我作为一名圣骑士的荣誉。那是我不能做的。就是,我会接受你们认为合适的任何惩罚。”
他就此结束了自己的发言并坐下了。
艾伯特表情复杂的看着提里奥。他的前辈正紧盯着已经走到陪审员们身边,开始和他们进行争论的乌瑟尔,而攥紧的双拳让他意识到年长者并不如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淡然坚定。
“你知道他的并非无可能。”狄宁平静的。
“……是的。”艾伯特喃喃道。
如果这个法庭上还有谁会相信提里奥所的话,那就只有艾伯特和狄宁两个人了。他们同样遇到过一个具备荣誉感的兽人,基于信任交换和履行看似不可思议的誓言。只要想起曾经的心情,他就能够理解提里奥的选择。
但这种选择无法被更多的人所理解和认同。他们都很清楚。所以当乌瑟尔转身走回来的时候,艾伯特的心跳也加快了。
“圣骑士弗丁,”乌瑟尔,“法庭充分认识到你常年因洛丹伦和它的同盟王国的保卫工作取得的功劳。这里的每个人都了解你的胆识和勇气。尽管如此,与有人性的却又不共戴天的敌人伙同,要是不考虑他们受猜测的荣誉感,这是很严重的罪行。为了给予那个兽人特赦,你冒了很大的险,凭个人任性赌上壁炉堡的安。考虑到你的功劳,法庭准备提供你一次完的特赦——”
“只要你推翻你对那生物的誓言,并重申你对联盟的义务。”
这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条件对艾伯特的打击之严重,就像他才是被迫面临选择的那个人一样。他震惊的浑身僵硬,张口结舌,大脑一片空白的等待着提里奥的回答,甚至无法去思考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答案。
而提里奥看起来也在踌躇。于是乌瑟尔又重申了一遍,催促他尽快做出决定——但受审的圣骑士最终提出的却是与自己毫不相关的问题。
“那个兽人会怎样,大人?”他看着乌瑟尔问道。
“它会被处决。”乌瑟尔有些惊讶,但依然坚定的回答了这个问题,“无论你和那生物有什么个人往来,它都是杀人的野兽,不能允许活着。”
提里奥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缓慢的摇了摇头。
“我会仍旧向联盟尽忠,直到我死的那天。对此,没有疑问,”他平和而坚定的道,“但我不能推翻我发的誓言。这样做就是背叛我的一切,以及我们作为有荣誉感的人所珍爱的一切。”
几乎所有人都被这样的回答惊呆了。
乌瑟尔疲惫的揉着眼睛,陪审员们目瞪口呆,而旁听者们则爆发出了一阵怒吼,甚至有人吐唾沫和破口大骂,指责他是个叛徒。而在这一片混乱中,艾伯特虚脱般的瘫倒在座位上,被复杂的情绪完占据了。他用双手捂住了脸,感觉眼眶酸涩了起来。
“——他就是这样的人。”
年轻人睁开眼睛,从指缝中看见他的搭档已经站了起来。在已经完沸腾的旁听者们中这动作并不突兀。前一刻甚至连头都不愿意抬的狄宁笔直的站着,过人群凝视着一脸释然的提里奥,没有丝毫惊讶之色。
感觉到艾伯特的目光,他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搭档,然后重复道:“他就是这样的人。”
——从不懦弱,绝不退缩,问心无愧,坚守荣誉,做出正确而不是有利的选择,提里奥·弗丁就是这样的人。
“我想,这就是你要的答案。”
艾伯特张开嘴,喉咙却干涩的发不出声来。当他终于想好自己要什么的时候,一声呵斥打断了他将要出口的话。
“肃静!”
当乌瑟尔的声音压过了所有的喧哗,许多人才想起来审判还未结束。他们安静下来,等待着必然的结尾。
“既然如此,”乌瑟尔转回来继续履行自己的职务,平缓的声音里带着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听出来的哀痛,“提里奥·弗丁,从今以后,在白银之手骑士团中,你将不再受到欢迎。你不再适合沐浴在圣光的恩惠中。我特此将你逐出我们的队伍。所有我们组织的护甲服饰都要从你那里卸下——”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柄锤子砸着艾伯特的大脑,让他慢了几秒才理解了这些话的意思。然后,远在他来得及阻止之前,一声失控的怒吼就从喉咙里爆发了出来。
“这不公平!”
***
这突如其来的咆哮声在寂静的法庭中所产生的效果就如同深夜中轰然炸响的惊雷。众皆哗然。而乌瑟尔猛地抬起头望向旁观者的座席,眼神前所未有的凌厉。
“是谁?”他厉声问道,“是谁质疑法庭的决定?”
人群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人们狐疑的瞅来瞅去,然后有人回答了他。
“是我。”
在众人还来不及去寻找发声者的位置的时候,一个身影就众而出,轻巧的过部的座椅和其中的人们,平稳的落到了大厅中央,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应声者既不左顾右盼,也不惶恐不安。他就仿佛一头从草丛里跳出来直面对手的狼一样,自然又警惕的站在那里,对人群的哗然和嘘声充耳不闻,而是用金色的瞳孔直直的看着乌瑟尔的眼睛,里面包含的情感完无法用友善来形容。
“你是谁?”那样的眼神让圣骑士的领袖皱起眉头,但他依然挥手制止住了想要围上来的守卫们,“刚才发声的不是你。”
对于他的质问,应声者露出嗤笑的神色。
“我倒也想知道,是谁和我一样对这自相矛盾的判决心存质疑。”他移开视线,随意的扫了一眼旁听者们,没有一个人敢和他对视,生怕自己被误认为是心存质疑的那个人。于是他又转过头来盯着乌瑟尔,仿佛认定了他是自己唯一的对手,而其他人则和旁边的装饰一般无二。
“至于我是谁。”他卷起嘴唇露出锋利的犬齿,在每一个词里都投入了十足的轻蔑和讽刺,“我既不是兢兢业业的贵族官员,也不曾虔诚的侍奉圣光。但一个平民难道就不能出自己的想法,一个无信者难道就不能感受圣光的照耀?这个王国的法律何时有过规定,一件事正确与否皆由统治者一言而决?”
乌瑟尔眉头紧皱,脸色阴沉。他原更在意之前的那声呼喊,但如今却不得不集中注意力应付对尖锐的提问。这个年轻人自称平民,老练的圣骑士是完不信的。且不平民根无权旁观这场审判,对轻蔑官员的权势和贵族的地位,也无惧法庭的权威和守卫的力量,这种沉稳自若绝不是仅凭一腔热血便敢于无法无天的同龄人能够表现出来的。他在心底苦苦思索了一会儿对的目的,却一无所获。
“这位…先生。”
打破僵持的是提里奥。受审的圣骑士已经从痛苦和惊愕中挣脱了出来。他的脸色依然有些颓然,但身体已经挺得笔直。他短暂的等待了一会儿,意识到对没有想要转过来和他面对面的意思,便接着了下去。
“我并不认为法庭的决定有何不妥。固然我相信那个兽人的荣誉,也会坚守我的誓言,这一点是确凿无疑的。但兽人同时也是联盟的敌人,在这面,我的确辜负了我作为领主的职责,所以,我接受…这样的惩罚。”
他的声音已经有了明显的颤抖和停顿,但还是坚持完了最后一句话。乌瑟尔对曾经的同僚投去惋惜与愧疚的目光,提里奥想向他示意,但他已经丧失了安慰他人的力气。不管怎么,剥夺圣光对于一个虔诚的圣骑士而言是比死亡还令人恐惧的酷刑。他清楚这样做的必要,但绝不可能发自内心的期盼。
从提里奥发言开始,原咄咄逼人的应声者就垂下了目光。他身上那种尖锐的敌对气场奇异的消失了,用一种可以称得上温顺的态度平静的聆听着。直到提里奥完,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的开口道:“大领主。”
“我并非在为你身为王国领主的职责而抗辩。我对王国的法律没有异议。”
“但是圣光……选择你成为圣骑士的,到底是这些人,还是圣光?”
原稍有缓和的气氛再次凝重了起来。而提里奥意识到这是对自己提出的问题。他征询的看了一眼乌瑟尔,后者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他从对的变化上意识到这个年轻人也许并非心怀恶意,为了老朋友的命运他愿意冒一次险。
于是提里奥想了想,没有去纠正对的称呼,而是慎重的回答道:“白银之手的成员引领我走上了这条道路,他们的教诲使我的思想和体魄达到了圣光的要求。”
“所以,”对慢慢的,“圣光选择那些心地高贵而荣耀的人。如果一个人的言行举止背离了圣光的要求,圣光将不会选择他。”
“是的。”提里奥肯定道。
“那么你觉得,你的所作所为不符合圣光的要求吗?报答一个救过你的人,保护一个同样珍视荣誉的人,在不涉及无辜者的情况下坚守你所发下的誓言,这是令圣光蒙羞的行为吗?”
此时有人忍不住想要插嘴上些什么,但乌瑟尔严厉的目光制止住了他们。既然审判官对此没有异议,其他人也只能勉为其难的将这场对话当做一次辩护——尽管辩护者的身份和式都颇为特殊,但质上还是没什么区别的。
“……不。”提里奥慢慢的明白了过来,“我并不认为我做错了。”
“那么,圣光是否更重视种族而非行为,她在对待人类,灵,矮人或者其他的种族的时候也会有所偏袒吗?”
“当然不会。”提里奥坚定的,“无论种族出身如何,圣光对众生一视同仁。”
“既然如此,那就请你抬起手来,呼唤圣光吧。”顿了顿,年轻人又补充道,“如果圣光认可你的行为,就必然会回应你的呼唤。这样一来,你所的一切才具备服力。”
提里奥下意识的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对的言辞表面上是在质疑他的真诚,实际上却是给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只要圣光回应了他。
那么圣光真的会回应我吗?他扪心自问。即使是平时,他在施展圣光之力的时候也有可能失败,何况在这种关键时刻。如果功亏一篑……
但我的所作所为确实出于心。我的心告诉我这是正确的。正因为这是正确的,所以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要坚持下去。
温暖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流淌,提里奥看到细碎的白色光点汇聚在他的手指间,然后逐渐强盛起来。那比阳光还明亮的光芒让难以置信的低呼声和抽气声打破了大厅的宁静,随后又陷入一片震惊的死寂。
他的辩护者毫无意外之色,仿佛他早就知道了一切的结果。他抿了一下嘴唇,然后继续自己的步调。
“既然圣光并没有抛弃你。”到这里时他短暂的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眼神已经变得无比冰冷,“那么,又有谁具有这样的权力,去剥夺你和圣光之间的链接?”
法庭内落针可闻。
年轻人不依不饶的抬起目光,依次的看向每一个圣骑士。被他注视的人们都露出了不自在的神情。有人迷茫不解,有人垂下头去,有人咬牙攥拳,但没有人出声反驳。于是他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各位大可按照法律来剥夺一位领主的职责,这是法庭应有的权力。但圣光的事,还是交给圣光自己去判断吧。”
“毕竟,”他突然又恢复到了起初那种满身敌意的尖锐状态,“圣光到底在想什么,又有谁会知道呢?”
不再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他丢下这句话之后就干脆的转身离开。所有人惊愕又沉默的看着他只手推开沉重的大门扬长而去,没有一个人想起要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