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声自不远处轰然响起。
这声音来的如此突然且剧烈,甚至盖过了又一个受害者的惨叫声。原就神经紧绷的瑞戴尔一把抓住腰间的剑柄,只因为视线所及没有异样才强忍着没有立刻把武器拔出来。几个稍微不那么冷静的侍卫已经这么做了,甚至有人还看向恐惧魔王的向,怀疑这是不是恶魔的另一种把戏。但他们还算聪明的迅速掩盖了自己的想法,转而看向广场的外围,警戒着可能的敌人。
没有人出现在那里。爆炸声消失之后的寂静更胜先前,如果不是所有人都在面面相觑,他们几乎要怀疑起自己是否产生了幻觉。
“那是什么动静?”恐惧魔王开口道,抬起长有弯曲犄角的头颅,凝视着爆炸声传来的向。
尽管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生物发声,与人类截然不同的嗓音依然让瑞戴尔身旁的侍卫们不同程度的颤栗了一下。男爵用狠厉的眼神警告他们镇定。虽然他自己也不能够做到泰然处之,而且不知怎的,就连一贯冷静的哈提斯和他手下的亡灵法师们似乎也对这个恶魔有些抵触,但瑞戴尔依然在巨大的压力面前控制住了自己,不至于表露出什么异样。
他甚至主动向恐惧魔王迈出一步,尽可能恭敬的道:“或许是跑进来了几只老鼠,大人。”
恐惧魔王用尖锐如利爪的手指挠了挠下巴,发出一种近似于锉刀摩擦石块的声音,然后向瑞戴尔咧嘴一笑:“让您这样的战士去处理几只老鼠会不会太过大材用了呢,男爵?”
“并不,大人。”尽管对出人意料的客气,但瑞戴尔依然不敢有丝毫放松,“我和我的侍卫们很愿意去解决这个问题。”而不是干站在这里看着一个又一个的活人被抽干。就算他心冷如铁,能够毫不犹豫的亲手砍下这些昔日熟人的脑袋,但和如此凄惨绝望的死法相比,兵戈相向简直算得上是一种仁慈。
“啊,那就有劳了。”恐惧魔王彬彬有礼的,脸上的笑容发邪恶,仿佛洞悉了他心中所有的想法。
瑞戴尔欠身行礼,好避免直视恶魔的眼睛。然后他转过身去,其他人无须吩咐便自发的聚拢过来,簇拥着他离开此地。
当他们走到广场视线以外的地时,不止一个人发出了轻微的舒气声,整支队伍的气氛都为之一轻。瑞戴尔很难出言责怪他们,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为离开那屠宰场而感到轻松。但他还是重重咳嗽了一声,警告道:“提高警惕——我们可不是出来遛弯的!”
侍卫们随之肃穆起来,纷纷将武器准备好。这些人或许不是最训练有素的,但却是最为忠诚和凶狠的,哪怕是见到了亡灵和恶魔这些只在床头故事中出现的存在之后,他们也没有像其他的懦夫一样尖叫着逃跑,而是更紧密的团结在他的周围。
街道上一片寂静,空无一人。瑞戴尔先前曾派出一些人去巡逻,寻找可能躲过了第一波搜查的幸存者。如今他没看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或许他们是游荡到别的地去了,也或许他们已经死了。他没兴趣去细想,径直带着他的队伍向爆炸声的向走去。
按照瑞戴尔的料想,想要找到入侵者的痕迹恐怕要花上一阵子时间。他们必然会躲躲藏藏,而在挨家挨户的抓人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被弄得一团乱糟。不过,反正他也想要在外多游荡一会儿,就没有要求哈提斯派两只“猎犬”跟来。况且,他更喜欢那些狗还活着的时候的样子,又漂亮,又机警。可惜它们一看见死灵法师就狂吠个不停,过分热忱的守护着主人,瑞戴尔只好把它们交给哈提斯那些被咬过的徒们去练手。
他们很快就在通往城区大门的主干道上找到了爆炸的现场。宽阔的街道上散落着烧焦的肉块,乍一看很难分辨出它们的来源,直到一个侍卫从肉块堆里扒出了一块完整的人类下巴,而另一个弓箭手则找到了半只接近碳化的人手——瑞戴尔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还紧紧攥着一条宝石项链。
石板路上放射状的痕迹指出了爆炸的源头,但爆炸的原因则不好。不管是什么物质引发了爆炸,都很难马上把它辨别出来。他的属下们在杂碎堆中挑挑拣拣,瑞戴尔则打量起四周。两侧的房屋门前的栅栏都被撞的七扭八歪,众多泥和血混合的脚印一直延伸到门廊下。但门却紧紧关着,每一扇窗户都被闭拢起来,还拉上了窗帘。完是下意识的,他抬头看向了高处。
——从其中一扇窗户中,吉安娜·普罗德摩尔正望着他。
“当心左侧!”
辨认出那张脸的瑞戴尔立刻放声大吼。尽管如此也有些晚了。几个人猛冲到他身前,仓促的架起盾牌,挡住了他的视线,但缝隙中仍有火舌探出头来,凶猛的舔舐着持盾者。瑞戴尔举手挡在脸前,被热浪裹挟而来的砂土狠狠打在他的盔甲上。他向后踉跄两步,才抵消了爆炸带来的冲击力。顾不得查看损失,耳中的轰鸣刚一降下去,他就大喊道:“弓箭手!二层窗户!”
主人的喊声就像鞭子一样,让那些既没有被炸成烧焦的碎块,也没有被烧得满地打滚哀嚎的幸存者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尽可能快的举起武器。一排稀稀落落的箭矢飞向那栋房屋的二层窗户,一些钉在了窗框上,一些则落进了窗户里。没有惨叫声或是别的迹象来证明有人射中了目标,瑞戴尔也没指望他们能就这么干掉一个法师。能及时的压制住对就足够了。他冲旁边一挥手,命令道:“你们几个,去把她抓出来!”
被他点到的士兵立刻冲到了房屋前。其中一个大跨三步,想要把门撞开,却被震了回来。另一个马上补上位置,像头公牛一样低下头猛冲过去,一声巨响后,他被反作用力弹到了地上。门敷衍的掉了点渣,但依然纹丝不动。
“该死,这后面肯定堆了什么西。”第一个人把摔得晕头转向的同伴扶起来,同时大声喊道,“门被堵住了,大人!”
“窗户也被封上了。”另一个人汇报道。
“那就弄开!”
于是他们举起斧子,对着门窗又劈又砍。与此同时,瑞戴尔拨开面前持盾的护卫,向前走了两步,以便审视他的损失。身穿轻便皮甲的弓箭手大多不是被炸碎就是被烧成了火人,只剩下十来个人还有能力按照他的命令监视那些窗户。步兵们损失不多,但大多都被烧伤了,也有一些离得近的直接被炸飞了出去,个个都摔得不轻,靠旁边人搀扶才能站起来。瑞戴尔从牙缝里挤出愤怒的嘶嘶声,随便抓过一个人的胳膊,吩咐他去给那些重伤员一个痛快。
包括瑞戴尔在内,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已经把那法师困住了。所以当攻击从后袭来的时候,他们毫无准备。这一次,火球准的击中了聚拢起来的弓箭手,把这些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一扫而空。周围的步兵也再次遭受了重创,许多伤员倒下后就没能再起来。就连瑞戴尔也被气浪掀翻在地,打了个好几个滚,然后撞在了几根残存的栅栏上。如果刚才他没有往前走上那么几步,把其他人落在身后,恐怕也会被炸飞出去。
瑞戴尔爆发出一声狂怒的吼叫,仿佛他的胸腔里也有什么西炸开了。他随手抓起一把掉在身旁的武器,朝着火球的向丢出去。滚烫的长剑疾驰过街道,直接击碎了门板。瑞戴尔不由得一愣。他原以为普罗德摩尔已经把两侧的房屋都紧紧封住,好在街道上戏耍他们。但现在——
他顾不得多想,连忙爬起身来,同时高喊道:“都到屋里去,快!”
还能活动的人立刻服从了他的命令,连滚带爬的往前冲去,生怕稍微慢了一步就会被另一颗火球砸到头上。而这也确实是那些落在后面的人的命运。第三颗火球吞噬了站在另一栋房屋门前的士兵,他们原应当处于死角,此时却成了绝好的靶子。被封闭的门窗让他们无处可躲,最终在惨叫声中被埋在了燃烧的门廊里。
当最后一个人手脚并用的冲到屋内后,街道上已经没有活着的人了。这些侥幸逃生的人站在大厅里,气喘吁吁,浑身发抖,像是被马狠狠踢过的狗一样狼狈而茫然。瑞戴尔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受够了这样被人牵着鼻子耍:“上楼去!在那法师跑远之前宰了她!”
他的愤怒在士兵们之间激起了强烈的反响。这些终于从突然袭击中回过神来的恶徒们同样气的发疯,急切的渴求鲜血来抚平受挫的自尊。他们马上就咆哮着抓起各自的武器,争先恐后的向面前的楼梯冲去。
就在第一个人将要踏上楼梯顶端的平台之前,一个身影几乎可以是不紧不慢的从走廊的拐角处踱了过来。他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闪光,下一刻就被干脆利落的割开了喉咙。那人翻转手腕,剑柄重重敲在濒死者的胸膛,让他向后仰倒,摔在另一个正向上攀爬而立足不稳的人的身上。这一下来的出其不意,又是在楼梯上,于是他们一个带着一个,叮叮咣咣的滚了下去。只有落在最后的几个人及时反应过来,不敢去接,而是迅速的跳到了一旁,眼睁睁的看着其他同伴在楼梯底下摔成一团。
“嗯。”当撞击造成的砰然巨响消失以后,站在楼梯顶端的罪魁祸首才清了清喉咙,慢吞吞的,“——此路不通。”
他向下俯视着这群残兵败将,咧开嘴,露出一个属于捕食者的笑容。
瑞戴尔是少数几个落在后面,从而自这场闹剧中幸免的人之一。他站在原地,仰视着对,指甲掐进了手掌。他不认得这个人,但熟悉对身上那套盔甲。
哈提斯,你这混蛋又欠我一笔账。他阴郁的想。
在经历过一阵由尖声咒骂和又踢又打组成的混乱之后,他的手下们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还躺在楼梯下的只剩下那具尸体。看着鲜血慢慢浸透地板,瑞戴尔对敌对友都无心多,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冷硬的单词:“杀了他。”
主人的命令让士兵们再次打起神,爬上楼梯。尽管个个眼睛冒火,他们不敢再如刚才那样莽撞的直接冲上去。楼梯的宽度只够两个人并肩,他们便两人一排,前后拉开了一些距离,紧贴着两侧的扶手。
男人带着嘲弄的笑容,不慌不忙的看着他们爬上来。当头两个人踏上倒数第二级台阶的那一刹那,他突然暴起。由静到动的转变只用了一瞬间,原垂在身侧的双剑转眼间便逼近到敌人面前。几下仓促的招架之后,一个人再次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另一个人则被扔向一旁,撞断了楼梯的栏杆,带着破木片一同砸到了一楼的地板上。
他们身后的一个人冲上来猛挥斧子,男人轻松的架住了他的武器,手腕一转一扯便把他拉到了另一个人的面前。当猝不及防的同伴砍掉他手臂的同时,自己也被另一把剑刺穿了心脏。失去手臂的人慢了一步被割开喉咙,同样从栏杆的缺口处跌了下去。
空缺立刻被后来者补上了,而男人则带着屠夫处理砧板上的肉时才会有的那种有条不紊挨个处理掉了他们。每一个人都竭尽所能的试图杀掉他,起码拖垮他,但几道轻伤反而让他打凶。那双金色的眼睛在室内稍显黯淡的光线下亮的惊人,仿佛有光从里面透出来。没有一个人能够让他挪动一步,唯一能够过他到达二楼只有他们喉咙里飞溅出的血沫。
在如此高效的屠杀下,剩下的恶徒们终于被吓住了。他们或许没法过前面的人看到战况,但能看到一具又一具尸体被丢到楼梯下,从上流下来的鲜血把台阶表面弄得滑腻不堪,空气中的味道闻起来已经和屠宰场相差无几。第一次有人停住了脚步,迟疑不前,而他身后的人也没有推攘他。
目睹程的瑞戴尔脸色铁青,意识到自己被困住了。他当然可以选择退到外面的街道上,但普罗德摩尔一定在等着他们。而想要解决普罗德摩尔,就必定要过面前这个角斗士。可这显然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起码他的手下们做不到,如今他们甚至失去了继续战斗下去的勇气。
到头来,他只剩下了一个选择。
瑞戴尔吐出一口气,然后拔出自己的剑,走向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