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安娜站在窗前,注视着外面的街道。人体烧焦的气味浓厚到令人作呕,残余的火苗嘶叫着吞噬周围的一切。她强迫自己不要去理解双眼所看到的景象,不去想它们来是什么西,那样会让她的感觉不那么糟糕。此时她很庆幸自己除了肉干之外还有别的西可吃。尽管是她一手造成了街道上的惨状,但那不意味着吉安娜也具备在看着这一幕的同时咽下任何肉制品的勇气。
她将一块牛奶软糖放进嘴里,同时竖起耳朵听着房间外的动静。即使在这里,她也能够隐约听到叫骂,哀嚎和撞击的声音。之前她曾提议将这座房子的门窗同样封上,但狄宁没有同意这种做法。
“如果这些人发现没有机会抓到你,马上就会选择逃跑。一旦他们分散开,很难保证没有漏之鱼跑回去报信。先困住他们,之后就好处理多了。”
“我可以等到他们进屋之后,再用法术封住门。”
“然后呢?”狄宁扬起眉毛,“参加战斗,等你到了恐惧魔王的面前还有多少力释放法术?不参加战斗,那你傻站在旁边做什么?”
关键在于狄宁是否能够对付得了那么多人。就算有着地形上的优势,这样做的风险也不会。对于她的担忧,战士唯一的反应就是莫名其妙的笑了一阵。
“或许他们人数够多,但他们仍然是凡人。”他轻蔑的。
“就像你我一样。”吉安娜提醒道,或许也只是为了回嘴。
“这个嘛……”狄宁若有所思的,“有时候真的很难下结论。”
他斜眼瞟她:“别担心,没有人能够过我溜到你的背后去。只要你不搞砸你的那部分,我们的计划就不会有问题。”
“如果你刚刚忘记了补充后半句话,不定我会感动一下。”
“那能有什么用?”
然后他们分头行动。
吉安娜当然没有搞砸她的那部分。事实上,一切都很顺利。寒冰封死了门窗,传送则让她跨过了街道。她解决了所有的弓箭手,在此基础上消灭了尽可能多的敌人,并把剩下的统统赶进了屋子里。现在,她的任务是继续监视街道,看看还有没有人敢于探出头来。如果有,就再给他们来一下狠的。不过,在目睹了瑞戴尔仅剩的士兵们是怎么连滚带爬的逃进房子里之后,吉安娜不认为他们还会有这么做的勇气。
房间外持续不断的传来战斗的喧哗声,吉安娜则按捺住自己对于战况的担忧感。她确实知道好几个能够应付这种局面的人的名字,但狄宁,她甚至连他是从哪儿来的都没搞清楚,更难以准确的评估他的战斗水平。仅仅只是普通的经验丰富可不足以让一个人在白刃战中战胜数十个敌手。体力和力的双重消耗会让他逐渐变得绝望,最终诱使他犯下致命的错误。如非别无他法,一个人不应该把自己置于如此孤注一掷的境地。
她回忆着当时狄宁脸上的表情,却发现自己只能找到冷酷的兴奋,吉安娜不由得对自己叹了口气。
“我真应该心些的。”她嘟哝道,然后把第二块糖放进了嘴里。
走廊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直奔她所在的房间。吉安娜跳起来,转过身去,在门被粗暴的撞开时举起双手准备施法——只是出于以防万一。
狄宁站在门口,轻轻的喘着气,发梢上挂着汗珠,显然刚才的战斗对他而言并不是无负担的。但他的眼睛格外明亮,姿态中透露出一种前所未见的活力。他甚至冲吉安娜咧嘴一笑,不过很快就皱起眉头,盯着她的左手看。
“哦。”吉安娜尽量自然的把手里攥着的糖纸放进兜里,“我以为你的意思是让我趁机休息一会儿。”
狄宁哼了一声,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只是:“这边的事情已经都结束了,现在我们得回到传送门那里去。”
“你确定你不需要休息吗?”吉安娜谨慎的看着他。此时依然有鲜血不断从狄宁的盔甲和武器上滑落,在地板上留下了一道可怕的痕迹。她甚至不想探头去看他身后的走廊是什么样子。
狄宁挥了一下手:“这些不是——绝大部分不是我的。没什么大碍。”
他看起来确实满不在乎,甚至比先前更为神奕奕。吉安娜稍感宽慰,又有些不适。她不明白,也希望永远不会明白为何有人会以杀戮为乐。
她向门迈出一步,狄宁却伸手一拦:“如果你不想弄脏自己的袍子,那最好换条路出去。”
鉴于他现在心情不错,吉安娜决定把这理解为好意而不是挑战。既然如此,她从善如流的回到窗边,把自己传送到了一个视线所及内离满地尸骸尽可能远的位置。狄宁紧跟着她,从二楼的窗户跳到街上,泰然自若的走过周围的惨况。烧焦的骨骼在他的靴子下吱嘎作响,血肉黏连在石板路上,被微风卷起的灰尘在盔甲上抹上了几处灰白色的痕迹。吉安娜打了个寒颤,告诉自己此刻他们并不是身处地狱。
狄宁对她的想象毫无所觉,挥手示意吉安娜继续向前走。尽管如此他依然比她快,一赶上来就开口道:“我们不可能杀光他们。”
吉安娜翻了个白眼,同时努力跟上他的脚步:“这很明显。”
且不他们两个现在都已经累的半死,一个恶魔和一打死灵法师的组合来就没可能好对付到哪儿去。之前的招数已经不能再用,只要那恶魔稍微有点智商,就不会选择把手头最后的部队派出去对付瑞戴尔都没能解决的入侵者。一旦传送门开始运转,不断送来的援军就能让诅咒教派立于不败之地。
“所以我们的目的在于制造混乱,好让那些俘虏有机会逃脱。”狄宁停顿了一下,吉安娜知道他们在想同一个问题——现在那些可怜人还剩几个。“最好还能顺便关闭传送门。有什么提议吗?”
“坦白的,很难。那恶魔用的法看起来和肯瑞托的很不一样,我可能需要几个时来解析法术结构,然后才能逆转它。”
狄宁看了她一眼:“准确来,我的意思是炸掉它。”
“那就十五秒。”
“不错的进展。”
“但中途不能够被打扰。”
“我猜也是。”
“现在还是个不错的进展吗?”
“已经降低到了还行的水平。”
“听起来还是可堪一试。”
狄宁没有马上回答她。直到十几步之后,他才道:“你没必要这么做。”
“只放走俘虏可不够——”
“我是,”狄宁打断了她,“你不是洛丹伦人,对这座城市和它的人民不负有责任。你可以伸出援手,但没有必要为此冒生命危险。”
吉安娜猛地停下脚步,既震惊又愤怒的转过身去。
“这是你过的最混账的一句话。”她咬牙切齿的告诉他,“我真应该抽你一巴掌。我保证下一次我会的,如果你敢的话。”
狄宁向后退了一步,耸起肩膀,惊讶的看着她。但吉安娜没等他开口就怒冲冲的跺着脚走开了。隔了几秒钟,她身后才有脚步声跟了上来,并且谨慎的没有贸然挑战她的领先地位。
他们一前一后,在沉默中走到了下一条街。吉安娜的怒火终于冷却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凉意,沉甸甸的蜷缩在她的胃里。
她可能会死。
吉安娜从来没想到过这一点。甚至连去想象都是一件非常古怪的事。在今天之后,她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她还有几个程式需要安尼达斯解答;从肯瑞托的图书馆里借来的两书放在房间里没还;实验室里有一个蒸馏器需要送去修理,再顺便买一点午夜墨水,上一瓶的质量太糟糕,没用多久就干了;坦瑞德下个月会晋升为船长,她答应要回家去送他出航……如果她的生命在此截然而止,那所有的可能性都会被夺走,这简直不公平。
然而,死亡从来不在乎公平。它唯一的公平在于一视同仁的夺走每个人的未来。那些吃下瘟疫的城卫军们,那些响应钟声的民兵们,那些充作祭品的俘虏们,如此之多的无辜者在今天死了,甚至不完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的时间在此告罄,只是因为少数人的疯狂和野心,只是因为少数人拥有他们不配获得的知识,并肆无忌惮的滥用它们。
这就是为什么她一定要去冒这个险。她同样拥有着力量,在性质上和诅咒教派的死灵法师们相差无几,从这面来,圣骑士们的怀疑是有道理的。根性的不同在于,她选择为此承担责任,而不是借机放纵自己。所以如果吉安娜在有机会阻止的时候却选择掉头离开,放任诅咒教派继续滥杀无辜,那么她就和他们没什么区别。
吉安娜确信她是对的。不过,她仍然为自己刚刚的大发雷霆而感到后悔。当理智重新占据了主导,她开始意识到刚刚那个提议有可能不是侮辱或者质疑,而是某种隐晦的关心和提醒,尽管听上去不像那么回事,但这反倒正是狄宁的风格。
你早就知道他从来不会好好话。吉安娜在心底责怪自己。但他做事也从来不打折扣,看在盟友的份上,你应该多想一想,而不是像个没头脑的女孩一样乱发脾气。
即使如此,让她马上为此道歉依然有些困难。吉安娜在窘迫和尴尬中又走了一段路,始终没有鼓起勇气。最后她只好决定把这件事推到战斗结束后再——如果那时候她还活着的话。
这个念头让吉安娜轻松了很多。你瞧,死亡也不是完没有好处,是不是?眼看他们就快要到达目的地,她试探性的放慢脚步,让自己和狄宁回到了同一条水平线上。
“我可以让一个水元素去配合你,你觉得你能够争取到十五秒的时间吗?”
狄宁看了她一眼,似乎并不怎么生气。吉安娜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别人对他关切的式大发雷霆,还是因为他刚刚确实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能。”他,“但你也得为我做一件事。”
“是什么?”
“当我叫你跑的时候,”狄宁,“马上照做,别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