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娘走了出去,给阿武取药。明夷已急不可耐,奔向洪奕那些小屋。四娘在后面喊了声:“你小心些,脸色不好,一会儿回来,我也给你把个脉!”
明夷脚下一软,双腿的酸痛和骨头里的寒冷渗出来,此时才意识到,自己早已透支体力。逃生与入山时,身上磕磕碰碰不少小伤,杀手的血,阿武的血,掩盖之下,自己那些伤已经难以辨认。
最让她觉得不安的,是脱力之外,陌生的寒冷感,明明入夏,这种寒冷却似湿透衣衫立于雪中,冰凉凉变成一种脆弱,仿佛动静大点都能让人碎裂。
回头看,四娘的身影已经瞧不见,但只要这药庐在,明夷总能感觉到一种安全感,有一种,即便到了鬼门关,都能被四娘拉回来的错觉。
她摇了摇头,在想什么不吉利的事,不过是受了惊吓,又累脱了力。只要熬两天,阿武脱离了危险,夏幻枫他们也该回长安了,他必定来山谷看洪奕,到时,再不济联络下凌占筠,定能平平安安将此事办妥。
而自己的元气,也会很快恢复。
走近洪奕的小屋,明夷有了丝紧张,不知道他们母子是不是睡着了,自己这么去,吵到他们也不忍心。
明夷附耳在门口听着,听不见什么动静,便靠着门旁的草垛坐下来,等着。蝉鸣不止,月上中天,四娘大概以为她二人有许多话讲,也不来扰。明夷靠着草垛,觉得身子暖了些,昏昏沉沉,快要睡去。
婴孩的哭叫划破一片宁静,明夷惊醒过来,心悸不止,但更多是欢喜。听得门内动静不小,能想象到洪奕这个素日惫懒的女人,如今是如何手忙脚乱。不由嘴角扬起,由衷喜悦。
“洪奕。”她敲了敲门。
里头听到她声音,立即回应道:“啊,你回来了,别哭,乖。”
话一半对她,一半对孩子,带着浓浓的惊喜,无奈,焦急。洪奕打开门时,见到的是一个焦头烂额,发髻散乱的女人,衣衫随意披在身上,孩子不在手中,倒是忙着整理乱发,一双娇媚的凤眼往明夷身后打望。
明夷走了进去,拉住她:“别看了,他还没回来。”
洪奕整个人就蔫了,走进屋,点上灯,再回头望,才惊叫起来:“你怎么了?难怪我闻到那么重腥味。”
明夷耸了耸肩:“没事,别人的血,只能问你借件衣裳了。”
洪奕一脸嫌弃,扔了件衣裳过去:“你要不要先洗洗?”
明夷笑道:“不用,你先照看孩子吧。”
明夷换上衣裳,凑过去看那婴孩,红扑扑圆润润,养得极好的样子,细长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带着细细绒毛水蜜桃儿一般的脸蛋,让人想触摸又怕不小心就伤了他。
明夷看得目不转睛,就差掉下口水,那孩子也恰巧止了哭泣,睁开水盈盈的眼满是好奇看着她。睫毛上还挂着晶莹可爱的泪珠,看明夷做个鬼脸,便咧开嘴乐个不停。
洪奕翻了个白眼:“这没良心的,看着我就只知道哭。还有个更没良心的阿爷,现在还不回来。”
明夷知道她怨恨在冯桓身上,劝道:“他是真有事,很快会赶回来。”
明夷将此行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也说了方才自己的遭遇,听得洪奕摸着胸口紧皱眉头:“那两个男人也太大胆了,让你单独回来,遇上这种事,要不是命大……”
洪奕一脸后怕,也不嫌弃明夷身上脏污,放下孩子,拉着她抱紧在胸前:“吓死我了,吓死我。你千万不能出事,你可是我唯一的娘家人。”
她故作轻松,明夷却感受得到她身体止不住的微颤,是真的吓坏了。
明夷眼睛酸酸的,受不了这煽情场面,拍了拍她后背,抱紧一下:“当了阿娘,从无到有了啊。”
洪奕呸了一声,把她推开:“你身上怎么这么凉?我给你再找件外袍吧。”
明夷摇头:“不用,你先看着望月吧。”
“望月?”洪奕一脸疑惑,“什么望月?”
“你们家那位给孩子起的名字,冯望月,说他应当在满月时出生。”明夷满眼爱意看着小小的婴孩,脸盘子倒真如圆月。“这名字,男孩儿女孩儿都好用。”
“冯望月……”洪奕皱着鼻子,满满嫌弃,“给我儿子起个哮天犬风格的名字,亏他想得出。”
“望月,啸天,哈哈哈,是差不多。”明夷小心翼翼伸出食指摸了摸孩子的脸蛋,如同牛奶布丁一般,弹弹的,很是奇妙。
洪奕嫌弃着,又不禁笑出声,看着孩子,眉眼温柔:“望月,望月。”
人类,不过是真香怪罢了。
“可现在这孩子早了几天出生,也应不了望月这个意思了,可惜。”洪奕逗得孩子呵呵笑起来,略带急躁的心情也平复下来。“不行,等起个小名平衡下。”
明夷看到孩子脸蛋躲了下,似乎不愿意再被她触碰,想来是因为自己手太冷了,便把手指握在掌心暖着:“望朔,生在望硕之间,那小名叫朔儿吧。”
“听起来,挺叛逆的。”洪奕念了两遍,“朔儿,朔儿,挺好听的,而且男孩子嘛,叛逆一点,以后有出息。”
“你不奇怪他让孩子姓冯?”明夷好奇道。
“随他,我又不信什么传宗接代,后继香烟。”
洪奕捧着孩子逗弄起来,孩子咯咯笑个不停。明夷看着洪奕的脸,可能因为日夜照顾孩子,又清瘦了,却在昏黄的灯光下,闪出一种白色柔和的光晕,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看着她,明夷内心都愈加平和起来,仿佛外头的腥风血雨,都不曾发生过。
这或许就是母爱吧。
“早些哄他睡吧,你自己也是,好好养些肉,别让你家那位看了心疼。”明夷握了握手指,有些僵硬了。看来,她真需要去找一下缪四娘。
“明夷。”洪奕抱着朔儿,背着光,看着她。
“嗯?”明夷挤出个毫不在意的笑脸。
“你好好的。”洪奕眼中满是恳切,有一丝泪光。
明夷知道,除了伍谦平,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她的人,这一身血,吓到她了,她一直撑着。
“好啦!赶紧睡吧。”明夷没有再回头,带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