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樱已经很累了,谁都看得出来,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只要那一口气泄下去,她的身体便会如同空中楼阁一般轰然倒地,可是谁都不知道她还能坚持多久,多长时间之后才能达到她不能承受的极限,到了此时,她未曾露出些许疲态和颓废,不留给草原众人一丁点希望的曙光。
她能亲手杀死郝连流水吗?弹指吹灰之间,但是她没有,完全是因为不屑,城头之上那群人还有理性,他们心底还有更多的念想,但是北魏天子没了,了无牵挂,无所畏惧,在她眼中救下秀策理所应当,此外,她还要把他们统统杀光,杀死!
堆积如山的尸首,满地的鲜血,满心的暴戾,流溢在体外的杀气,北魏天子如同一团疯狂燃烧的纯黑色火焰。
这位败尽天下高手的女天子倒下那一刻,应该会很美!
城头纸上的秦英如此想到,头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完全,后背上背负着一把破烂的古琴,琴弦之上满是岁月的痕迹。
伸手扯下古琴,一手放在琴弦之上,秦英苦笑一声,那很美的画面他应该是看不到了。
“秦英,住手!”中行书未回头,眼睛始终盯着城头之下的李元樱“大汗,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事实就在眼前,草原败了,败得一塌涂地,车马北迁做了嫁衣,古凉州、盛京城都成了制约我草原的枷锁,若是料定不错,在南方的正面战场上,张元也已经产了二心,镇北军迟早会沿着李元樱北上的路线,一举攻到盛京城,固守盛京城已经是下下策,我草原本就是蓝天下的雄鹰,大地上的马驹,不应该固守一处城池,是中行书害了草原。”
中行书艰难起身,想要跪拜,青瓷正欲扶起,稽粥先行一步,双手怀抱住这位浑身骨骼尽断的老人“先生于草原有大恩!”
谁能想到,两国之战竟然以一名女子的蛮横冲撞而改变,一人之力扭转战局,楚人凤是一个,北魏天子更甚,一人战一城!
中行书苦笑一声“大汗,留下青山,以后总有机会,当年大汗能在渭水退,是大魄力,今日在盛京城,大汗还可以一退。”
稽粥满心苦涩,退,还能向哪里退?向北?极北极寒之地?一心攻下中原,目的便是不再承受北地严寒,到头来难道还要被镇北军追着走入冰天雪地之中吗?
“不,大汗,可以向西!”中行书开口道,眼神落在西方。
“西楚?”稽粥诧异。
“对,西楚!”中行书开口道“西楚虽然是一地,但是西楚占据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太行山和黄河犬牙交错,是天然拒敌于外的屏障,背负着西域作为战略缓冲,南方是蜀地,有着蜀道抵御外敌,西南方向便是天险高原,老朽当年执意要先打西楚,也完全是因为地利之便,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功亏一篑,让西楚逐渐站稳了脚跟儿,大汗此时去西楚最为安全。”
“但是,先生,西楚刘铸气量狭小,不能容人。”稽粥都没有发现,在城外那女子气势的压迫下,他已经有了退心。
中行书摇了摇头“西楚管事儿的人不是刘铸,还是诸葛唯我。大汗,不必惊讶,老朽可以断定,诸葛唯我没那么容易死,而且他的手中还有一副大牌没出,足以撼动天下根基的后手!”
此时,一架机关鸟从远处飞来,稳稳落在城头之上。
“大汗,老朽废人一个,生平最大愿望便是看到北魏灭亡,报满门家仇,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没能熬得过北魏这一对祖孙,但是与大汗相交多年,中行书难得遇见明主,草原一败非人之罪,大汗不必介怀。”中行书重重喘了一口气“老朽临死之前,还希望为大汗做最后一件事情。”
稽粥看了一眼机关鸟,心头了然,先生这是准备利用机关鸟将北魏天子引开,为西去提供条件。
“先生,不可以!”青瓷满眼含泪,不住摇头。
中行书飒然一笑“青瓷,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一把老骨头早就该死了,这人间本该是你们年轻人的,可是世事无常,天机难测,好像这些年死的都是你们年轻人,比如和你交好的白灵,本该和你一样,到头来还不是死在李元樱手中,你也不要太怨恨城头下那女子,她身边死的人更多。”
丁一、李秀策之死,始终都是李元樱心头迈不过去的坎。
“大汗,有劳了!”中行书开口道。
“先生,草原不会忘了先生的大恩大德!”稽粥怀抱起瘦骨嶙峋的中行书,将他放在机关鸟上。
这是一架特制的机关鸟,专门为中行书所制,可以固定中行书的身体,几条细线挂在他的身上,只要微微一动,便能控制机关鸟转向飞行,格外巧妙。
襁褓中的婴孩被放在中行书的怀中,他低头看了一眼,青瓷从先生的眼中看到笑意,从来都没有过的笑意,解脱释然。
中行书的脖子中还挂着羊奶,只要身体微微前倾,羊奶便能流入孩童的嘴中。
机关鸟从城头之上起飞,斜掠过李元樱的头顶,向着南方而去。
李元樱没作丝毫停顿,扭头跟了上去,夜色中,天空中一道风,地下一道风,在草原上拉出一条长长的线。
黝黑的盛京城安静下来,满城的人开始陆陆续续从城内走出,向西而去,开始了长途跋涉的艰难西进之路。
一辆马车内坐着稽粥,面无表情,脸色煞白的郝连流水握住了他的手,此刻他不是草原大汗,而是她的夫君。
马车外,青瓷骑着一匹马,泪流满面,她自小生活在先生身边,听先生教诲,跟先生学习写字,先生啊先生,那不仅是先生,更是父亲!
人群之中,拓跋玉树扶着自己的娘亲,踽踽独行,举目四望,四周一片灰蒙蒙,阿爸还没回来,若是回来了,他能知道我们去了哪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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