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令人窒息的寂静。
无论是开封都监被圈禁,还是两浙节度无敕而动,都坏了规矩。若是朝廷不施展雷霆手段惩处坏规矩之人,起了这个头,再往下就是晚唐藩镇割据的局面了。
问题在于,朝廷有这个实力吗?
若只是开封的事情,倒也还好,最让人心惊的是,庞中和在两浙竟然能随意调动兵马!
庞中和去两浙,不过年许,这都能让两浙节度听其调派,要么是两浙节度使头脑不清,要么是梁王系势大难制。
朝廷敢去赌两浙节度使头脑不清的可能吗?
看此时同明殿里的氛围就明白了,没人敢赌。
“怎么,一个个不说话?”
赵德昭不由自主提高声音。
这时候,首相赵普终于开口:“启禀官家,臣以为,此时当召梁王入中书坐镇,两浙事,可由中书行文质询,具体何为,待梁王入京之后再行处置。”
殿内不少人面露诧异之色,便是天子听了这话,也是面显怒容,死死瞪着赵普。
赵普说完之后,低头不言不语,好似方才开口的不是他。
过了一阵,赵德昭突然一怔,,脸上神情渐松。
殿内也有一些人突然惊醒,一个个屏息凝神不敢惊动其他人。
不知过了多久,赵德昭终于想明白了。
他扫视殿内众人,缓缓点头:“便依赵卿之言,中书拟旨,诏梁王复为文明殿大学士,平章军国事。”
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掌三省印。”
似乎一下子又回到兴国年中,梁王高居在上,两府宰相各司其事。甚至梁王权势比之当年更胜,至少当年门下省印放在枢密使巴宁泰手里,尚书省印放在都堂由宰相轮掌。
赵普顿了顿,似有不甘,只是终究叹息一声,躬身应下。
群臣散去,不久之后,在外巡视的柳逢春被急召入宫。
“停止行动?”
任喜的最新命令着实叫柳逢春难以理解,禁不住反问出声。
只这一声,就叫任喜森然笑道:“有疑问?”
柳逢春连忙低头:“卑职不敢,只是流言已经传开,耽搁久了,恐怕河南府就得横插一手。”
“呵。”
任喜冷笑一声,却没再出声。
柳逢春虽未抬头,也能猜到任喜此时正在思考对策。
如此等了片刻,任喜终于开口:“交出一二给河南府交差。”
说着,他语气放缓:“这天下虽然太平,但恶盗也不少,不缺这一二个。正好,闹了这大声势的贼人被抓了,也能打消王府的警惕,你说是吧?”
柳逢春只得应道:“英明无过于任使。”
任喜这才露出灿烂的笑容:“要说英明,还得是官家。你我之辈,能跟着官家学到一二,已是难得。”
这番话,不是说给柳逢春听,而是说给任喜自己听。
有些事情,只有自个儿真的信了,才能表现出真情实感。
柳逢春自是奉承一番,恭敬退出房间。
他没有回属于他个人的书房,而是直接出了武德司衙门,往宫外去。
陈孚散衙回家之后,苏文彦立刻迎上来,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局势如何了?”
陈孚抿唇摇头,没有即刻回答。
两人一路到了偏厅。
落座之后,陈孚才开口:“前些时候我等猜测那所谓强梁乃是冲着我来的。”
“嗯。”苏文彦问道,“可是出了变故?”
“是。”
苏文彦皱眉,等着陈孚解说。
“今日河南府传来消息,已经抓到两人。”
“还有多的?”
“河南府未曾明说。”陈孚顿了顿,压低声音,“但今日突然有人提醒,说是会有旁的强梁出现。”
此话一出,苏文彦悚然一惊:“那武德司”
紧接着他反应过来,下意识扭头看向门窗处,这才跟着压低声音:“武德司不是一直盯着二郎吗?”
“是。”
陈孚面色沉重地吐出一个字。
苏文彦起身背着手来回踱步。
转了好些圈,他突然停下脚步:“那些人,有没有可能不知道二郎被武德司盯梢的情况?”
说完,不等陈孚回答,苏文彦就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若是他们明知二郎身边有武德司细作,也要把这个消息传给你。”
两人对视着。
陈孚说出苏文彦想说却没说的结论:“我之生死,只在旦夕。”
“然!”
毕竟开封出了那么大的事。
好一阵沉默,苏文彦再次问道:“二郎意欲何为?”
陈孚摇头:“我准备等两天再看看。朱近卫那边不知道如何了。”
入京之前他们主宾二人曾定下拉拢中底层校尉的计划,但执行人不是陈孚,而是入城时一面之会的朱宪。
陈孚的任务是把武德司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所以他甫一入京就设宴邀请军中旧识。
不得不说,他这个任务完成得十分漂亮,以致于他成了一座信息孤岛,全靠不知怎么传进府里的只言片语才能了解洛阳城内的暗流。
苏文彦突然道:“说来,我一直想知道,二郎缘何认为那些人可信?”
“皆是我父交托。”
苏文彦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
陈孚默然,垂首思忖一阵,抬头看向苏文彦:“我准备明天去见三哥,叫他先走。”
听到这话,苏文彦肃然道:“若如此,再无退路。”
“本就没什么退路。”陈孚叹息一声,“朝廷已经发诏请大人回朝了,还不知大人会如何应对。”
“二郎能联系到那些人?”
陈孚犹豫一阵,才点头承认:“事若急,可寻一次,无论成败,洛阳这边都瞒不住了。”
“既如此,好歹就在明后日了。”
苏文彦明了,不再多问。
起复诏书很快送抵开封梁王府。
陈佑将诏书随手丢在桌上,叹息一声:“只可惜此时的我已非十年前的我。”
坐在他面前的只有长史宋白。
宋白将目光从诏书上收回,面带忧虑道:“除了两浙,江西、湖南、西川都有叛乱,北边辽国也打到了太原。山长,不能再等下去了!”
“嗯。”陈佑点头,“的确不能再等了,叫那些节帅们起了心思,再想收心就难了。”
感慨一句,他吩咐道:“召集议事吧,先从辽军同河淮灾民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