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武军中军帐,石守信安坐主位,阖目倾听军司马诵读洛阳送来的消息。
十多位主要将领端坐在两边,面容逐渐变得严肃。
消息读完,石守信等了片刻才睁眼。
扫视诸人,开口问道:“天京事急,我等如何行止?”
此话说出口,一时之间无人回应。
见没人开口,石守信忽而叹道:“某离京时,受王命守开封,未得诏令不可轻离。如今开封未靖,河南又生乱。天子蒙尘,为臣子的岂能视而不见?这左也为难,右也为难,诸君以为,该当如何?”
这时候,天武军都指挥使吴元齐朗声道:“大帅受王命,自当遵圣意,坐镇开封便是!”
他是无所谓,领头的是石守信,坐观成败误了前途的后果也有石守信来担着,说不得到那时他这个副手反而有更进一步的价值。
他刚说完,立刻就有人跟着开口,却是第一师的都指挥使:“梁王便在东京,大帅何不去问策于梁王?”
此言一出,原本准备说话的几人全都住口不言,等着石守信答话。
见此情景,石守信怎地不知,这帐中十多人,就无一个纯粹的忠君之人!
只是,没有忠君的,说不准有想要拿叛将脑袋立功的。
石守信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嗤笑道:“尔等莫非不知,天武军来此,就是为了捉拿梁王?若非如此,今日渤海军又是为何出现在此?”
提到渤海军,终于有人变了脸色。
之前嘴上没说,但一个个心底都有些忌惮渤海军的火器。
杀伤效果暂且不去说它,但用来冲阵,绝对是好东西。
“大帅,信里说天雷军也跟了陈二郎?”
“嗯。”
石守信点头。
昨日之前,谁都以为彭明石乃陈系之敌,谁能想到他竟然会随陈孚起兵!
这也是石守信担忧的原因之一。
有一个彭明石,会不会有更多的彭明石?
过了一阵,终于有人小心翼翼地开口:“我等乃大帅所属,自当追随大帅行止。”
说得好听!
石守信心中嗤笑,面上却不露分毫,长叹一声摇头道:“罢了罢了,左右洛阳生乱,粮草断绝,这两万兵马无粮之际恐要坏了百姓断了慈悲。某便舍了这副面皮,去城中为尔等请粮!”
定下去路,石守信没有多等,留下亲信处理庶务,便单人独马出营往汴梁城去。
未到城下,就有人呼喝询问:“来者何人?”
石守信勒马而立,抬头回道:“某乃提点殿前司、东京行营节度使石守信,入城求见梁王!”
城头一片兵荒马乱,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将领探出头来:“石帅稍待!我家将军片刻就到!”
城上动静渐息,不知过了多久,城门在吱呀声中打开。
一中年将领立在城门洞中,正是葛福善。
不等石守信说话,葛福善率先开口:“我乃王府校尉葛福善,节使请随我入城。”
石守信点头:“有劳将军。”
拍马入城,沉重的城门在身后关闭。
石守信难以自禁地深吸一口气,到这里再想后悔已经晚了。
进城之后,入眼的是宽广的御道,道旁沟渠延申,只在横街交汇处铺了青砖遮盖。
过了沟渠,便是御道两旁的商户,此时大都开门迎客,时有顾客出入,好似不知城外有大军临城一般。
不过没时间让他去探究民众心思,走了几步便拐入一条横街。
一路上,只见坊墙严整,虽多开门户,却无私家洞开坊墙。
倒是路过几处从坊内隔出的地界,任由行商摆摊坐贾开店。
石守信虽不知平日里往来客商几何,但今日看去,依然不时有客逡巡,一如御道旁。
他离京之时,洛阳繁华胜于此地,但若论秩序井然,却是东京汴梁占据上风。
而比之荥泽、中牟等地,汴梁百姓更是多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精气神。
一边观察一边思索,很快就到了梁王府。
早有录事等在门口,将石守信从侧门领进去。
转过几道门,突听得环佩清鸣。
见录事脚下不停,石守信明白梁王就在前方。
果然,进入一处庭院,立刻看到靠坐在轩廊底下的梁王陈佑。
行至廊外,陈佑终于发觉,放下手中书册站起身来。
石守信连忙下拜:“臣石守信拜见大王!”
琴音顿消。
陈佑笑着走出轩廊,伸手扶起石守信:“不必如此重礼。”
石守信起身之后依然保持着恭敬的神色。
方才梁王扶起他是所展现的气力,竟不下于他!
更别提梁王身旁还有护卫侍立,石守信怎敢不敬?
虚坐在凳子上,石守信低头道:“城外大军聚集,非是良久之计,臣特来请大王示下,当如何行止?”
陈佑闻言,笑问道:“你想好了,真要问我?”
石守信连忙道:“大王乃在世圣贤,臣虽粗鄙,亦知当从圣贤之道。”
陈佑笑了笑,然后安抚道:“圣贤既不能当饭吃,又不能当兵器使。再说了,我治理天下,也就那一套。”
后一句是重点。
石守信松了口气,赔笑道:“百姓受苦,外敌入侵,正需要大王拨乱反正。”
陈佑微微点头:“既如此,先派人去郑州接应天雷军,之后再同天雷军一道登船北上去对付辽人。”
“喏。”
石守信才答应下来,方才出去的录事又急匆匆赶回来。
陈佑扭头送去探询的目光。
那录事来到轩下,行了一礼才道:“葛校尉遣人来报,城外天武军内乱,已经战作一团,葛校尉猜测是有人欲反,请求出兵平乱。”
石守信闻言愕然。
他天武军里面竟还有忠于天子的将领!?
陈佑听了也有些惊讶,随后摇头失笑:“竟有此事!”
“大王,臣臣”
石守信连忙起身抱拳,面露羞愧之色,一时半会竟然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
陈佑也站起身来:“你且去平乱吧。总归都是吾等百姓,莫要折损太多。”
石守信松了口气,干脆地应下后躬身告退。
陈佑站在轩下看石守信在录事的带领下离开,喃喃出声:“看来想不经战争终究是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