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月落参横,远近树影回廊都成了一堆堆的暗影,正天际却微微现出一痕淡青色,天上黑压压的云层里有了一丝明意,屋内火撕裂了黑夜,映着纪挽月的脸色晦涩,让人窥不出什么情绪来。
“你再什么?”他淡淡的道。
白寒烟锐利如刀的眼狠狠的扎在他的脸上,恨不得直透过他这张面皮看到骨头里来,看看他的心里究竟还藏着什么。
“话的如此明了,纪挽月,你此刻还要和我装糊涂么?”
”白寒烟,你要知道,有些话一出口就再也收不回来了。”纪挽月冷眼看着白寒烟,声音低沉的近似无情:”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乖乖的将银子交到我手里,看在往日情分上,我还会留你一条性命。”
”往日情分?”
白寒烟似乎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低低的笑出了声,忽然,她便收了笑意,挑眉睨着纪挽月,声音咄咄逼人的问道:”告诉我,那件事他下命令时,可曾有过一丝犹疑……”
“白寒烟,你住嘴!”纪挽月忽然发了怒,抬手一把握住了白寒烟的颈项,用力之极就让她步子踉跄的连连后退,纪挽月随着她的步子步步紧逼,最后将她抵在厅堂上的明镜高悬下的柱石之下。
”纪挽月,你有事现在就杀了我。”白寒烟冰冷的凝着他。
纪挽月低头凑到她的耳旁,克制一般低沉下声道:”白寒烟,你以为我看不出,你这是一心求死么?我不会成你,白寒烟我最后警告你一次,有些话你一旦出口了,可就真的收不回来了!”
纪挽月双目里竟有一丝慌乱一闪而过,平静的眼底翻涌的情绪,最终还是显现得出来。
白寒烟自嘲一般轻笑出声,面容安静的抬起眼,向头顶之上高悬的明镜高悬的牌匾看去,见它早已经被岁月风霜摧残的斜向一旁,随时都会掉落下来,看着也格外狼狈,也格外刺目……她扯了扯唇角,此刻竟有些轻松道:“其实,我早该想到的。”
“够了!”纪挽月一声呵斥,的几乎咬牙切齿。
门口的灵姬却冷然一笑,语气里满满的讥讽,眼里似乎喷出火一般:“纪大人,你倒是让她把话完,如此这番……你可是诚心维护她?”
“住嘴,你以为此刻听见了什么,你也能逃脱的了么?”
纪挽月猛然回眸怒道,灵姬见他满面阴骘颜色,一双眼眸冷冷望着自己,混身颤栗一下,心底却清楚,他所不假。
白寒烟从牌匾上缓缓收回视线,笑了笑,还如从前一般,漂亮得醉人,弯弯的嘴角轻轻地抿着,道:“其实当初在绮罗族时我就发现了,父亲爱上了他不该爱上的女人,又如此执着的追到了绮罗族,知道的也太多了,这一生就注定了他不会有善终。当初在诏狱里,岁寒也曾过,因为清寒连累的父亲,其实那时我就应该想到……”
“白寒烟!”
纪挽月额上青筋毕露,唇抿得紧紧的,掐着白寒烟脖子的手紧了紧,白寒烟目光清明的看着他,纪挽月怔了怔,最后,无力的垂了下去。
离了束缚的白寒烟伸手抚着自己的脖子,用力的喘息几口气,身体有些虚浮,疲惫的倚在柱石之上,稳了稳心神,她抬眼深看了纪挽月,声音阴沉了下去,道:“纪挽月,能够指使得了你锦衣卫指挥使,会是让你心甘情愿当杀手的,这世间除了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那个向来多疑又无情的帝王,还会有谁?”
白寒烟被怒气和恨意灼得浑身颤抖,低垂的手指也有了几分杀气,不过仍倔强的强按住心中的怨恨,她几乎是咬牙道:“皇帝真是好手段!当初在诏狱里岁寒的死,恐怕不只是让灵姬陷我于死地,恐怕也是为了灭口吧,毕竟她知道的太多了,她活着一天,真相就会有一天暴露的危险,恐怕那时世人就知道他为了一己私欲,或者一个女人,要亲自构陷一代忠良,到了那时,他这帝位恐怕也坐不安稳! ”
“哈哈!”
门口的灵姬听着白寒烟的话,不可节制的大笑出声,笑得花枝招展,笑的张狂之极:“纪挽月,如今你给她留的这条活路,也被白寒烟自己给堵死了!今天还真是不虚此行,竟然亲眼看着你身首异处,就算因此付出些代价,也都令人快慰!”
纪挽月胸口因为白寒烟的话剧烈的起伏,心底强压下的情谊一点点浮出来,在胸膛翻滚着胀得他心头钝痛,良久,他怅怅的叹了一口气,咬碎了牙道:“烟儿,你为何要如此逼我!”
白寒烟的眼底有熊熊烈火燃烧着,恨让她的五脏六腑都灼得生疼:“急什么,我还没有完。”
白寒烟走到柱子的身侧,看着上面表皮被岁月风雪所侵蚀,已经斑驳不堪。可是上面父亲被杀时留下的刀痕,入木三分,依旧清晰可见,即便过了那么多个春夏秋冬,依旧没有被岁月所掩埋。
白寒烟伸出手,用手指细细摩挲,闭上眼似乎仍能感觉的到,当时父亲被刀刺穿,生生的钉在上面,杀他的人竟是他发誓要效忠的人,恐怕他死的时候都不能瞑目,这该是何等的惨烈!
“皇帝是高高在上的王,他若是想要构陷一个人,是何等的容易?我父亲是户部侍郎,这朝廷里所有的赋税银子,每一笔都在他手中流过,皇帝自然是极容易在上面动手脚的,所以贪污这一顶大帽子扣在他的头上,太容易了!”
泪水顺着白寒烟苍白脸颊滚滚流下,随着风吹散,飘落在冷凝的空气中,手指用力扣住柱子,指尖都嵌入柱子里,白寒烟猛然朝着纪挽月侧目,冷声道:“只是皇帝并没有想到的是,我父亲对他早已警觉,提前便做好了准备,在手的赋税银子都私自暗藏起来,想必父亲已经猜测到皇帝的意图,知道自己必定活不长久,而以皇帝的狠毒,也绝不会放过我,所以他这般绞尽脑汁,便是为我铺路,他藏下这笔银子,其实不过是给我留下一条活路!甚至不惜拉下脸,放下身段去求你,将我许配与你,就是希望借着锦衣卫的势力,能够护我一条生机……”
白寒烟此刻已经泪流满面,心痛得仿佛失了感觉,她哽咽出声,她抬起袖子随手用力抹掉泪痕,继续道:“当初父亲给我留下那条线索,指引我去贵阳,我以为是父亲想让我为他平冤昭雪,可如今看来,父亲是希望我可以远离朝堂,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当下朝廷,放眼百官之中,唯有段长歌心中还有一轮明月,父亲是希望我可以在他的地盘,甚至是羽翼下,可以安稳的生活。”
“知道了这一切又能怎么样?”
纪挽月眸色幽幽,沉着的好似一块石头,冷声道:“白寒烟,有些事你即使知道了真相,也不能将其昭告天下,你可知今天这话一出口,在场的人可能都会因你而没了活路。”
纪婉月神色肃穆,门口的灵姬早就发现了端倪,在他的话还未落下时,身形一闪便消失在黑夜里。
纪挽月眯着眼看着她的背影,的眼神一变,杀机陡显。
而他身后的那一群锦衣卫,闻言并没有多诧异和惧怕,似乎早就料想到了此番下场,对着纪挽月抱拳作揖后,没有任何停滞的齐齐抽刀抹了脖子。
尸体纵横,鲜血洇湿了整间屋子,就好像修罗地狱。
白寒烟见状不由得倒退一步,被纪挽月的残忍感到心悸和。
“纪挽月,你们锦衣卫还真是残忍,他们都是无辜的!”
“我知道他们是无辜的,就像当初你父亲一样,无辜又怎么样?忤逆的黄泉就都得死!”纪挽月没有任何不忍,抬腿向白寒烟步步紧逼,白寒烟没有后退,看着他神色平静的道:“你以为我会怕死吗?”
纪挽月握紧了拳头,用力平稳住自己的心绪,低吼一般道:“白寒烟,这是你逼我的,今日我不得不杀你!”
“很好,你动手吧。”白寒烟看着他忽然笑起来,笑靥如花,似解脱一般,竟然有些轻松。
“你想用自己的生命来终结这件事,为了谁?是段长歌吗?”纪挽月停下脚步,双目里冷酷的波澜顿起。
白寒烟唇边的笑滞了滞,垂下眼道:“不错,你猜的都对,我死于你手,段长歌不会怪罪皇帝,大不了你终生要过着被他复仇的生活,可如此,段长歌便彻底放下对他的仇恨,不会忤逆皇威,也可以……安稳的过活。”
“白寒烟,你处处为他着想,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你逼我亲手杀了你,我也会后悔终身!”纪挽月忽地大吼一声,一双眼隐有一丝血红。
“不会的。”
白寒烟看着他的眼,轻声道:“纪挽月,你不会的,至少……我们之间是欺骗,你没他爱的那么深。”
白寒烟微顿了顿,将一双眼落在窗外微泛了白的天,继续道:“你知道么?世间所有爱与怨的消弭,大抵一边靠时间,一边靠心来淡忘。谁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