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响轰鸣不断,山体崩塌陷落,孙苏合立足不稳,来不及挣扎就被山石泥沙裹挟着从荒山坠下。业火炽盛,山下已是一片火海,火舌吞吐之间,千斤巨石瞬间消融,业火过处,吞噬万物,焚尽罪业,孙苏合还在空中就已经感到浑身灼痛,炽热难当,身上皮肉发出难闻的焦臭,勉强睁着的双眼隐约看到支离破碎的荒山宛若浴血一般,一道道殷红的火舌喷涌袭来,避无可避。
若说天地之间还有一点救赎可言,那就是无穷无量的佛光中无情压下的巨大手印,方才还在天际,此刻已似近在眼前,来势刚猛,迅如雷霆。就这样投入佛光之中,在巨大手印下灰飞烟灭,也好过坠落火狱,忍受业火焚身之苦,或许这也是一种慈悲吧。孙苏合心中不由自主地冒出这个荒谬的念头。
但是这个念头刚一泛起就被他自己硬生生地斩灭,孙苏合目中闪过清凛的神光,就这样收我性命?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左手翠芒涌动勾勒出魔法书模样,右手一挥,法杖瞬间成型。
“笑我晚学仙,随命掌龙泉,太上,五贼,天干,序七,太白带煞而含凶,欲得常清静,杀气赫长虹。”
白虹倏忽一闪,而后斑斓佛光撞入殷红业火之中,天地两极两股无比威严的力量霎时间磨灭了一切,白虹没有激起半点波澜,彻底消逝在冲击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千年万年,当佛光与业火自这片天地中悄然退去,风鸾法师白眉一挑,只见已然空无一物的虚空之中,一道人影踏空而立,夷然无损。
孙苏合睁开双眼环目四顾,心中不禁喜忧交集。方才那一瞬实在是险到了极点,好个风鸾法师,说翻脸就翻脸,一出手便是辣手无情直取性命,孙苏合身陷梦境,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很清楚自己绝无可能抵挡得了这等凌厉的杀招,但也正因为身在梦中,既然已经窥破了这个最大的玄机,孙苏合登时抓住了直指本质的一点灵光,不论佛光业火如何凌厉,终究都是梦中幻象,与其同幻象争锋斗法作注定无用的垂死挣扎,不如行险一试釜底抽薪。
与其斩人,不如斩我。
孙苏合抢在佛光业火之前断然祭出白虹杀剑,纵使他深知自己所陷的梦境玄妙非凡,引剑斩向自己,是福是祸,后果难料,搞不好一剑斩下,自己真就在现实中一命呜呼了,这也是大有可能的事情,但是千钧一发之际,他已别无选择,古有曹孟德梦中杀人,今有老子我梦中自杀,哈,倒也值得一哂,一笑间,白虹电闪,斩尽虚妄,若得清净无碍,自然万法不侵。
只可惜,逃得脱佛光业火,却仍是逃不脱这方梦境,孙苏合昂首看向空中,只见风鸾法师长身人立,居高临下,正面无表情地凝望自己,两只前爪举在胸前,倏分倏合,扣扣摸摸,不知是在结手印还是掐手诀。
孙苏合不禁心中一叹,方才一招斗法,自己看似从容化解,隐然略胜半筹,但实际上境况并没有半点好转,只要一刻没有从梦境中挣脱出来,自己就仍是瓮中之鳖,对方不知还有多少高招秘术可以从容招呼过来,而自己已是黔驴技穷,如果连刚才那样破釜沉舟的一剑都不能助自己从梦中脱身的话,孙苏合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可想。
“所谓诗情才气就是以传世的诗词名篇为核心凝聚而成的神奇力量,不但各具神妙,而且享有同等条件之下超胜一切道术的赞誉。”
孙苏合想起当日陆微霜谈论诗情才气时的话来,心底不由无奈苦笑,哎,想我自己依仗《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之力,欺负人家不识其中神妙,招摇撞骗……呃,不对不对,偶尔装装腔唬唬人而已,混个逢凶化吉,那是屡试不爽,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易位而处,遭了人家以诗情才气施展的道术,境况竟是这样难堪。
梦里不知身是客。
哈,真是好词!
慢着,诗情才气?那这样如何!
孙苏合骤然法杖疾挥,稀薄的墨色丝丝缕缕自杖尖流出,如浮云缥缈,在他身边环绕飘飞。孙苏合心中一喜,方才他刚一醒悟自己身陷梦境就立刻试着在心象空间中沟通茅哥求他相助,可是无论如何尝试,都完全感应不到茅哥的所在,好在孙苏合如今单凭自己就已经能驾驭些许《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力量,此时成功引动,他立刻配合着法诀一变,口中吟道:
“百炼为绕指,玄发转垂丝。迹超尘网三千剑,有蛟龙处斩蛟龙。”
一道两道,百道千道,纤长的银白光痕自孙苏合发丝间悄然生出,原本的黑色短发刹那间转为一头银白长发,无风自动,披散飞舞。每一道光痕都是一道挥洒随心的剑气,起于发丝,而后隐去光华,匿于无形,在孙苏合的精心操控下穿越四周飘飞的墨色,无形剑气与诗情才气,两股力量水乳交融,化作一式浑然天成的奇招散向天上地下四面八方。
风鸾法师垂眉低目,似乎不为所动,兀自举着两只毛茸茸的前爪,在胸前分分合合,好整以暇地结印掐诀。
孙苏合昂首深深看了风鸾法师一眼,也不理他弄什么玄虚,口中一声断喝:
“斩!”
成百上千的墨色剑丝自虚空中悄然浮现,漫布方圆百米,不拘虚实有无,就是一通乱斩。
剑气纵横,龙吟阵阵,不论是空无一物的虚空,还是狼藉一片的荒山遗骸,剑丝过处就是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整片天地宛若一件精致的玻璃瓷器,在孙苏合剑下猛然遭受重击,不可避免地开始支离破碎。
原本只是妙想天开的一试,没想到竟然收到远超预期的效果,与此同时,孙苏合身边低回萦绕的墨色浮云陡然剧烈翻腾,诗情才气的力量不断拔高,转瞬之间已经快要超出孙苏合能够控制的极限,孙苏合心头一惊,这是……但此时根本容不得他细想,能否脱离梦境就看这一搏了,孙苏合索性任由诗情才气澎湃高涨,配合着将垂丝柔剑催动到了极致,要将整片天地斩个粉碎。
风鸾法师仍是神色不变,但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却高高立了起来,显然他已不能再无动于衷,一江流水如天外游龙自天际奔涌而来,浪头暴涨,转眼间便以吞天盖地之势冲刷到孙苏合近前。孙苏合知道厉害,立刻法杖直指,尽催千百剑丝正面迎敌。
激流吞没了一切,剑丝斩灭一重浪头,后面更有千重万重,不由分说地裹挟着挡在面前的一切事物,不知冲向何处。孙苏合一时大感吃力,垂丝柔剑被迅速消耗,逼得他不得不转攻为守,收聚剑丝,混于同样势头大盛的翻腾墨色之中,勉力将江水隔绝在身外。
就在孙苏合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时候,江水忽然无声无息地退去,孙苏合眉头一皱,发现自己赫然回到了先前那间青竹黄泥的古拙茶室里。
风鸾法师仍是坐在原位,双爪合十,念了声南无阿弥陀佛,慈眉善目地说道:“苏合先生,可否请你暂熄怒火,听愚僧一言。”
孙苏合没想到风鸾法师忽然话风一转有此一言,但他根本不想理会,冷笑一声,就要催动垂丝柔剑,如法炮制,先乱斩一通再说。
可是法杖刚刚提起,一股直透神魂的虚弱感油然而生,看来即使是在梦中,像刚才那样乱来地催动道术也不是没有代价,更不用说现实中的我早就已经油尽灯枯了,孙苏合暗暗叹了口气,还好诗情才气所化的墨色浮云失去了外界的刺激也渐渐平缓下来,孙苏合于是凝神静气,以浮云绕体,摆了个严谨的守势,冷冷看着风鸾法师,且看他弄什么名堂。
只见风鸾法师理了理袈裟,摆正姿态,郑重说道:“苏合先生,愚僧现在可以断言,阴阳省那四位不幸的牺牲者绝对不是死于你的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