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最后并没有闹到不可收拾,如同张彻不好对一个女人动手打骂一样,面对一个女孩,妇人自然也不可能动手打骂。早有服务其间的人员看到事态不对,又知道那少年是贵客带来的,他不知张彻只是赵蕊澜邻家后辈的身份,见到那些与赵夫人一同来的男人们没有管,便也不好插入,只是仍然快速上报了过去。
于是到妹妹护住自己不久后,浴后的一行女眷也都来到这里,不得不泡过温泉之后,容颜原就极为出众的几个少妇少女更加美得不可物,只是张彻刚刚有过恶心的经历,现在甚至连抬眼欣赏她们的兴致都无。
赵蕊澜了解事态赶到现场后,虽察觉到了少年有些不愉,但这件事来也很难处理,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好拿出高官太太的架势,授人以话柄。更何况,以张彻和她的关系而言,对并没有亲近到能让她这么做的地步。简单地分散两人,嫌恶又鄙夷地看了那妇人一眼,在她的气场下,女人当然自惭形秽地乖乖避开,心中却仍恶意揣测着有这么个比我还风韵许多的美妇,难怪他看不上自己。
一切的一切,张彻都冷眼看在眼里,那妇人走前贪恋又带着恶意的表情,赵姨的鄙薄,燕芷兰瞥过来的一缕关注目光,王美嘉天真纯洁不了解事态的好奇,以及燕语霖侧身过去的面无表情,他只是任由手被妹妹紧紧握着,没有多什么。
及至跟着一行人走入内间,致又清淡的晚饭上桌,原应该作几人之间润滑剂和调解活跃气氛作用的张彻不发一语,桌子上的氛围也很是尴尬,几个中年男人觥筹交错,尽管在夫人面前不好再像才温泉里那样讲些什么男人的话题,也为了活跃气氛,拿张彻的害羞出来调笑几句,作出很有经验,为年轻人好的成年人样子,给他讲述脸皮不要那么薄,社会上如何如何的先进经验。
燕芷兰注意到张彻脸色不对,打岔了几句,又有婉婷毫不客气地为哥哥辩护——往常极为讨巧圆滑的丫头,今天仿佛吃了火药,一句一句怼得几个男人面上不好看,在长辈面前表现得极为失礼,仍旧不依不饶。
“要是你们的女儿,也像今天这样被男的……”
妹妹的措辞和语气来激烈,这时,张彻才惊醒回过神来,如梦初醒般,回以紧握了下妹妹的手,略微带着严肃地了声:“婉婷!”
如同闹钟被按下发卡,李婉婷乖乖地闭嘴,顺从地依在哥哥身后,尽管眸中仍有愤怒热烈、如同灭不去的火般神采,但她低眉顺眼,刘海遮住眉间,让人看不清脸上表情,姿态顺从得与最标准的乖孩一个样子。
“我妹妹年纪不懂事,叔叔不要跟她一般计较。”
如同回魂,这个一直抿唇不话的少年,极为娴熟地表现出了他刻意锻炼后,在这一世原应有的讨巧话术和交际水平,尽挑拣些好听的和他们爱听的话儿,不一会儿便跟那几个中年男人关系熟络亲近许多,尽数消去他们才的不愉快,餐桌上的气氛很快又活泼起来。
赵蕊澜稳坐钓鱼台,波澜不惊地微微抬了抬眼,对少年前后迥异的表现都看在眼里,不由心里暗赞了声。
张彻面色若无其事,心中却有些慨然。从妹妹那时紧抓住自己手,他便一边陷入思索,一边陷入情绪混乱,只是云里雾里依着她走,之后的一切仿佛走马观花的幻灯片,朦胧模糊地隔着一层膜在眼前上演,声光影都在极为渺远的天外,仿佛灵魂脱离了躯壳,只是机械地由她引导着自己这么长时间,直到她失礼地咄咄逼人,自己才清醒过来,原来自己已经从那个池子到了这里。
美嘉有些不安地捏了捏衣角,看看彻哥哥脸上毫无虚假的真诚笑容,又回头看看妈妈脸上也被几句哄得开心,如果是未与张彻分别的一年前的她,或许会察觉些许异样;如果是仍然盲眼的她,其他感官更加敏锐,也会听到彻哥哥弦外的心声;或者换作灵慧的陈雪琳,恐早已在和李婉婷一样发现他的第一时间,就站在他的身后。但此时的她毕竟心智不成熟,又一直被母亲紧紧牵在身边,只是直觉有一点点不安,但看到大家在酒桌上都高兴地笑,便也跟着笑起来。
燕芷兰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又悄悄看了眼表面泰然不惊,实则一直暗暗关注自己的母亲,知晓母亲一定是在机场邂逅后,对自己和张彻的私交起了怀疑。才饭桌上叔叔们得过分几句,母亲都刻意没去搭理,仿佛逼着自己一般。然而燕芷兰纵然知道做了之后一定不妙,一定会踏入母亲刻意设好的陷阱,一定会发坐实她的怀疑,看着张彻的那样子,却又实在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打岔叔叔们的调侃,直到他复苏出声才停息。
燕语霖一反才的面无表情,看着他言笑晏晏,谈笑自若的样子,有些痴痴,眸子中又闪过几分黯然。手指悄悄探入桌下,在幼年时自己与他的那张河边合照上摩挲几下。那个曾经轻狂无忌仿佛睥睨一切的少年郎啊,什么时候也会了这样戴着假面,如同自己一样,游走在不喜欢的人之间?在他成长时谁伴他身边……如果一直是自己的话,有自己从擅长的长袖善舞,他一定不会变成现在这样,至少会快活许多吧……
如同张彻自己所预料的那般,最了解他的人是燕语霖,相比王美嘉的间隔一年,即便分离许多年,她也一眼看穿了他此刻做的事和心里的情绪。只是仿佛最开始划开的一条线向便不对,这些年的轨迹来错开,之前在校里她一直觉得委屈,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直到两次绝交的宣言,她才恍然发现,从那个一开始共同的起点,两人分头早已往两个向行走许久。
校做的那些事,如果早早像今天这样观察思索,也能像今天这样发现他其实一直不快乐,只是忍耐着而已,但因为丁沁和许……不,也许只是因为自己,因为自己早就不曾在意他是不是快乐的了……
所以,即便再是了解,再是分别许久也能一眼看出他的真实心灵,自己也早没了站在他身边的立场。
桌上诸人,心思不在一处,位更是各异,虽表面其乐融融一直交流,却仿佛餐桌上隔开了一段段巨大鸿沟。桌左巧笑嫣然,人比花娇,一个更比一个艳的王家母女;桌正对泰然其中的赵姨身边,双姝并蒂,神思两异的姐妹;右边正与哥哥传授社会经验,神光洋溢,烨然若成功人士的中年男人们。
李婉婷低下了头,眼睛却瞪得大大,她看见了许多,看见了这位各异,被鸿沟隔开的人们,看见了言笑晏晏觥筹交错坐着,却仿佛在自己身边孑然**孤独站着的哥哥。她紧紧握着哥哥的手,第一次发现哥哥更加以紧紧地相握回来,于是仿佛脉搏中充斥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传导入了自己的灵魂,破碎了从前她一直所“哥哥的隔膜”,周围好像都变成了一片虚空,饭桌上的交谈遥远得像是在世界之外,而在世界之中,只剩下两颗年轻的心灵在此时共振的声音。
她仍然紧紧低着头,不是要一直保持乖宝宝的样子,而是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羞红的脸颊。
直到哥哥回以紧紧的相握,她才恍然回过神来,自己才从往哥哥面前献宝到之后出离正常的愤怒,心中有心疼有珍惜有热恋有执着,竟是在才交织而成一份……
——不,不是才,是更早的时候,是圣诞时候在KTV里秀秀的“兄妹禁断”,“没有血缘”
——还要更早,是初二的那个夜晚,在医院的星空下,黑黑的棉被中,哥哥柔软的唇触碰上来的一刹
——不,或许,应该是在朦朦胧胧成型的世界观中,有一个顶天立地什么都会做,又什么都肯为自己做的那个身影温柔笑着朝她伸出手的时候。
其实比陈雪琳更灵慧,如王美嘉一样乖巧,聪颖不输燕芷兰,又从语霖姐那来一股机灵劲的李婉婷,懂事以来第一次露出了萌萌蠢蠢的傻笑,她低着头如同在饮一杯滋味无穷的美酒,腮边尽是微醺的酡红,傻傻地笑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