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喉结发出不明的嘶颤,张彻太息一声,长久无语。
月光益发明亮,及至中天,远处还有温泉袅娜升腾而起的雾气,夜的清寒却已悄然来到。初冬已至,纵他身体底子打得好,也熬不住赤脚在外这么长时间,又没有运动。双脚摩挲了一下,互相感触到的都是麻木的冰凉,回头看了看,妹妹已经不再自言自语,却还把被子蒙在头上坐在那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明天还要早起送王母上回深圳的飞机,不能再这么干耗着了,张彻定了定神,转身回屋,合上了落地窗,月光虽然还透着玻璃照在地板上,但毕竟没那么冷了。室内黯淡着柔和的黄色灯光,在床头柜的形灯柜上暗香浮动,阵阵催人入眠。
“还不睡觉,干什么呢。就算是放假,也别太得意忘形。”
走上前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至少从表现上,他的语气仍然如往常一样自然而平缓。
“咿!……”
铺盖包猛地颤了颤,如愿以偿混进了哥哥房间,却竟没有赖在哥哥床上的李婉婷,悄悄回头,心地把被子拉下来一点,露出了那双宛如明鉴般的眼睛,只是眸中如积水空明,又似被投石如水,秋泓般激起阵阵涟漪,水润莹光,闪闪地动人心弦。
眼睑下的一点脸蛋,乖巧刘海遮住只露出一半的额头,抹了朱丹般,涨得通红。
眉头似蹙非蹙,模态似嗔似喜,被子下滑,露出应是樱色的少女唇,也像涂上丹寇,微微张开吐出的都是盎然的兰麝芳息。
张彻张了张嘴,他想你是发烧了?或者是温泉泡晕了?舌尖抵住上颚,声带被潮湿的暖汽润湿,咬肌在用力与舒缓之间交错,却怎么都发不出声来。原自然地走进内室的脚掌,却仿佛生了根被万斤巨石压住,一点动弹不得,拍在妹妹肩膀上的手,也好像粘上了最强力的玻璃胶水,措手不及地再拿不开。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只看涨得通红的脸蛋,自然可以这么,但那双水润扑闪睫毛、暗浮涟漪的双翦,在黯淡柔和的微黄光带下,犹如夜河里轻轻摇曳的莲花灯,饱涨着满满一苞的羞不可抑,虽然并不刺眼,又怎能让人忽略?
张口几度开合,张彻却都没能发出声音,他脑子里一片空空荡荡,仿佛给友人打电话到一半突然忘了手机在哪的断片人,那些平日里能被他极为娴熟组合运用的语言仿佛都失去了原的含义,不知道怎么出来。
张彻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引以为傲的定力和从容,两世为人看过大风大浪的淡定和修养,竟然这么简简单单就被破空了去,毫无抵抗力。明明只是一张从看到大都快忘了这还是个美人的脸蛋,还曾自信大笑就算脱光了自己都硬不起来的熟人,却见她只露出个脑袋,他就痴得不出话。
房间里的时间仿佛刹那间停止,只有昏黄黯淡又柔和的灯光下浮尘游动,月光在落地窗下的地板上寸寸推移。
好在李婉婷并不是娇羞的被扯开红盖头的新妇,尽管被盖覆在头上像极了那一幕,她却显得更加羞怯。目光上移,强忍着羞涩跟哥哥对了一眼,察觉到他直直的目光,仿佛触手碰到了滚烫的热汤,“呀”地轻叫一声,忙又把被盖覆在头上,翻滚上榻脑袋往里钻,再也不肯出来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醉人的氤氲,仿佛酿了许多年,终于启封的陈年女儿红。
张彻这才猛然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干笑了两声,正打算打个哈哈“你这丫头怎么了”地过去,张了张嘴,仍是不出话来。妹妹怎么了,今天不正常,太不正常了,她还是那个寡廉鲜耻,攥着自己内裤就敢往浴室里来闯的李婉婷吗?这句“你这丫头怎么了”,他可以得理由充分,得天经地义,却……却实在不出来。妹妹到底怎么了,他表面装得出懵态丈二摸不着头脑,心里却一点儿不敢往深处想。
“睡了就好……今天听话,哈哈……哈……”
鼓劲了许久的声带,仿佛负荷过载,干巴巴的词不成句,他的脸上干扯出笑来,想要拍拍被子安抚,一下又收了回去,好像是怕一不心碰坏般,拘谨的动作极为少见地窘迫。
房间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变得极为易碎,仿佛怕被月光惊扰,窗帘也悄悄合上,拒绝了依在栏杆上轻摇翅膀蝴蝶的窥探,也拒绝了月光肆无忌惮地将爪牙伸入。随着一声清脆的啪嗒声,月黄昏黯的灯柜也被熄灭,黑暗中只剩下窸窸窣窣的衣物和被盖翻动声,有了这些的声音,反而显得房间更加安静,令人忍不住细耳去听,去听那浅浅的从鼻间和唇隙呼出的暖暖气息,去听那相隔甚远,又近在咫尺的两个年轻心跳。
良久。
“哥……哥哥……?”
短促的一字,又好像不想让人多想般,多添了一字,犹如平日。只是平日他这是嗲,她每每呼喊得甚为干脆,这次却游息许久,韵味深长。
“…………我在。”
黑暗中沉默许久,才传来一个意味复杂的回应。
“啊……怎么这么久……吵醒你了吗?”
失去了平日的早熟和从容,稚嫩的声音一下子显出了主人的真实,显得那么心翼翼。
“………没有。”
这次的沉默比才短了些,好像对话从这边到那边,终于过了好望角,环游了一个世界,到达了对的耳朵。
“婉婷今天……勇敢吗?”
那股羞不可抑的感觉满满流溢在语句中,溢满渗入了黑暗中,却仿佛又带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坚定,顿了顿后,还是强忍着什么,坚持了出来。
“………………嗯。”
这次的停顿尤其长,少女也尤为耐心地等着,她仍然不敢把头从被子里伸出来,只是悄悄地打开了一道口,耳朵似乎能听见那边,那边有一个让人安心的怀抱。许久之后,这几乎不可闻的轻微应答,才传了回来,于是她满足地微微笑。
“那你怎么不夸夸我?”
少女的心性毕竟要活泼许多,黑暗里看不见她的巧笑倩兮,声音里的嫣然却好像惊艳了黑暗。
“………………”
这次,黑暗里没有回声。
她也不在意,虽然头还埋在被子里,不安分的两只脚丫已经耐不住寂寞伸了出来,晃晃悠悠,一摇一摆:“婉婷以后,也会保护好哥哥的。所以——”
莹莹如玉粒的脚趾在空中虚点,什么都没有触到,她不肯下去了,想了想,又把被子死死盖住。
许久许久,直到这边在昏暗里的气息渐渐平缓,翻动被盖的声音也慢慢舒展,仿佛深渊的深处,才轻轻传来一声叹息般认命的回应。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