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事日成而人不知,主兵日胜而人不畏也。”鬼谷子摩篇第
樊稠心满意足归去,心里对贾诩的智谋再一次佩服的五体投地,几句话就能服刚烈固执的朱儁,可不是谁都能办得到的。心事已了,他回到住处,只管往枕席上翻身倒腾。至于今夜的事情,明日午时前告知贾诩就好了,或许这并不用特意知会,对或许早已料到了。
这是一个多事的夜晚,醒了后再也睡不着的朱儁在床上辗转反侧,独自叹气营帐里有人一杯一杯的喝着闷酒,怅然若失的想着心事有人揭开帷幕,趁着寥落的星光眺望。
在接近天明的时候,气温骤降,云气聚集,悄无声息的下起了雨来。这冷冷的秋雨只下了一阵便不再继续,清晨起来,仲秋的轻寒让人张嘴便是一口白雾。
用过了朝食,离午时还差些时候,主帅将要集议、商榷攻城的消息便不胫而走。饶是碍于军法,底下的士卒仍兴奋默莫名,结队巡视时交换一个眼神、或是聚在角落里窃窃私语。他们大都是樊稠从凉州带来的老兵,也有不少是朱儁从这两年费心锤炼的军兵,当兵吃粮,对于登城鏖战,他们并不畏难,他们畏的只是白费力气、徒劳无功。
“今早刚下了雨,这城墙湿滑,也不知爬不爬得上去。”偏帐中,一个年纪三十余岁的中年人两手接过椭圆漆碗,低头啜饮了一口,立即瞠目道:“这还真是酒!我还以为你在拿茶水戏耍这军中如何还能饮酒?”
“前日杜子绪负粮到军中,私下里给我捎带的。我常在半夜里喝,喝不了多少,也耽误不了事。”郭嘉斜靠在堆起来的软枕上,意犹未尽的咂了咂嘴,接着对上一句话道:“樊稠无他智计,攀附城墙、先登破陈这件事,倒是个中好手。何况此事已让朱公声威受损,樊稠要想取而代之,就更得出死力攻城不可。”
那中年人听了,眉头一皱,酒也喝不下了。樊稠当年虽未与李傕、郭汜等人连破颍川数城,但其身为董麾下有名的战将,攻城拔寨自然是家常便饭。他面露焦急,担心的却不是樊稠破城之后会给朱儁的地位带来多大威胁,而是
“雍丘岂不是就在旦夕之间了?”
“不出三五日。”郭嘉轻声道,拿起酒碗的手在唇边忽然一顿,复又喃喃道:“或许就这两日,便会有结果,毕竟有贾和在”
“贾诩真有那么厉害?”这中年人放下酒碗,面露疑惑之色:“我以往见公达家书,其言此人智计了得,不逊于他,甚至是若也不过稍胜一筹。可我却以为,其中不乏谦抑之辞,吾弟、吾侄,皆天下间少有的俊彦、龙凤!哪里是一个西凉士子能比的?”
郭嘉闻言,神情正了一正,认真的道:“贾诩其人,我才亲见不久,但他确实不是易与之辈。荀公达为人持重,不会做这些谦抑之辞来混淆我等耳目,必是有所观感。”
“若是如此,那雍丘怎么办?曹公可还等着到陈留来亲手擒下张孟呢!”中年人急着道。
“休若。”郭嘉将刚要将酒碗凑到嘴边,被对这么一打岔,顿时有些不耐。他单手持碗,另一只手敲了敲桌案,缓缓道:“曹操若是真想杀他这个兄弟,早就来了,何必拖这么长的时日,致使朱公都要与我离心了?”
被唤作休若的中年人名叫荀衍,正是颍川荀氏的嫡系子弟,荀彧的兄长、荀攸的叔伯。当年荀彧投奔曹操,为了加重颍川士人在曹操身边的分量,对家中良才多有荐举,荀衍便是其中之列。在曹操受到兖州士人背刺以后,荀衍愈加受到重用,被提拔为从事中郎,这次特意奉命潜往朱儁军中,与郭嘉接洽。
“前将军对你有误解了?”荀衍没来得及思考前一句话,而是凝声问道。
郭嘉沉吟半刻,忽然道:“今日,若再坚持前议,君侯就真要埋怨我身为军祭酒,却不为他打算了。樊稠要攻雍丘,就让他去做,这也是一道弥补之策。”
跟曹操比起来,朱儁更是一个轻易失去不得的盟友,哪怕他如今是落日余晖,不可久恃。荀衍认同的点了点头,轻轻道:“你的在理。”
荀氏诸人各有所长,荀衍短于军谋,长于审势,他又道:“曹公如今看似夺回兖州,据有二州之地,其实仍未脱离险境。要想彻底取信于朝廷,就非得与袁氏做个了断不可,张邈、朱灵等人,必须得死于其手,以为自证不可。原国家也是有这个意思,所以奉孝你才能服前将军按兵静待。可贾诩一来就扰乱了定计,若不是亲手除去张邈,曹公何以自证?”
“青州袁谭、吕布,足以自证。”郭嘉不以为然,半躺在枕席上,道:“实在不行,让他去淮南寻袁术、或是去河北找袁绍,无非是多出些力,困顿些罢了。”
“那也得有粮草才行!”荀衍以手抚股,慨然道:“奉孝有所不知,兖州连年灾荒,又逢战乱,百姓无心农桑,今秋已经没有多少麦谷可收了。程德谋甚至几次提议,要杀人做肉脯,以供军粮。这些都被曹公给否决了,如今只一味的找徐州富室求粮,豪富铿吝,曹公又不敢逼迫过甚,所得两三万石,才勉强支应而已。”
以人肉作军粮这个事,曹操不是不忍心下手,而是顾忌着舆论,不敢亲手去做这件残酷的事情。所以他当时只是态度坚决的否定了程昱的建议,而并未对程昱有什么斥责的举动。程昱也是个性情残忍的人,一旦下定了主意,便要去做到,于是私下里悄悄调动兵马劫掠县城,供上数日之粮,其中杂以不少人脯。
这是曹操被蒙在鼓里的事情,更是荀衍这个不插手军需事务的高门士人所能知道的事情,军中大将校对此也知之甚少,消息也就压了下来。
“这些就不是我所能操心的事。”郭嘉打了个哈欠,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摆了摆手道:“我是天子钦封的军师祭酒,不是他曹孟德征辟的军师祭酒。休若,你以后也当多想一想自己的位置,不要等入了朝,还存着为他人解忧的心思。”
荀衍身躯一震,顿时警惕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