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理天下庶务,彼此颉颃,不敢相压,事皆朝廷总之,所以稳当。”明太祖实录卷二三九
“起这个,臣倒是有言进陈。”随行而来的黄门侍郎来敏忍不住插言道,随皇帝微服而来的除了侍中荀攸以外,还有黄门侍郎来敏、毋丘兴、法正等人。只是荀攸是何等身份,他与皇帝两两对话,着实没有让他人置喙的余地,但来敏偏就了。
他看皇帝没有异样,荀攸也只是挑了挑眉,便像是受到鼓励,愈加起兴了:“尚书台自改制以来,新增、更设数部,其中有吏部、刑部、度支等部职权完备,各有领属,然则也有如工部、礼部、兵部等未有明定制度。中台诸部事繁,诸部事简,似有与陛下所定中台各司其职,各得其所之意相违。”
众人知道皇帝与荀攸两人相谈,旁人一般不得插嘴,哪知来敏太不持重。这一番话跃跃欲试的出来,无论有没有道理,众人的脸色一时都变得十分古怪。尚书台有些部门制度明晰,其职权甚至压制、统属九卿而有些部门只挂了个名头,职权范围模糊,形同虚设。实权部门与清水衙门同处一个尚书台,这样违和的现状,难道就只有来敏发现了么?
都来敏轻狂,不明世故,看来果然如此。
荀攸看了皇帝一眼,见皇帝默不作声,便好整以暇的道:“陛下虽爱听臣子进谏,但不喜臣下只事、不如何治事。既然来君有所言,想必是有所高见了?”
他这话是隐隐有点醒来敏身后的法正、毋丘兴等人的意思,光提问题却拿不出解决问题的法,这在皇帝面前可是大忌。法正等人虽然都知道荀攸为人大度,但也没想到这等侍君的奥秘都能轻易言之,他们尽皆动容于荀攸慷慨指教之情,默默颔首领情,如今就看来敏究竟是不是有的放矢了。
“愚臣浅见。”来敏心的观察着皇帝的脸色,轻声道:“工部,原为周之冬官、昔之民曹,是乃掌营造、功作及工匠之部。陛下既已命治水修堰之都水监从属工部,此次不妨也将考工、尚、将作等处划于工部名下,便统属,也好过各行其事。至于礼部、兵部,臣惭愧,尚且不知陛下设部深意,不敢妄加揣测。”
荀攸眉头一抖,脸上难得作色:“将作大匠秩二千石,都水使者秩千石,尚更是与尚书同为少府属下。尚书再是权重,也不过六百石,哪有如此归属的?来敬达,你简直是妄谈!”
来敏被荀攸这厉声一喝,连忙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忙不迭的叩首请罪:“臣一时失言,浅见妄语,还望陛下恕罪!”言罢,又战战兢兢的看向皇帝。
“失言?你的很在理,何来浅见妄语一?”皇帝轻声一笑,终于将视线从河岸堤柳上挪了回来,他看着中等身材,一副质彬彬样子的来敏。心里想着,这人既然当初敢潜行益州做那火中取栗之事,就足以证明其人胆识与智谋不可觑,若仅因对表面上所展现的轻狂性格,就以此断定其人不过尔尔,那就有所偏颇了。
荀攸似乎不依不挠,拱手道:“黄门侍郎来敏言语无状,臣请治罪!”
“好了。”皇帝沉声道,冲来敏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回到马上。自己则是掉转马头,往南起行,众人有意无意的落在后头,身边紧跟着荀攸,他有些埋怨的道:“荀君,你我相处那么久,有什么话不能直,非得挑动旁人开口?”
荀攸知道自己的心思被皇帝看穿,也未曾引起对的反感,于是笑着回应道:“臣早有此意,只是一时难觅良机,不知该如何进言。适逢来敬达受人指教,急欲出头。臣心里想着,不如顺势为之,好请命于陛下。”
“你啊。”皇帝放慢了步子,任由坐骑沿着河堤趋,荀攸虽是顺势而为,但他难道没想过来敏这么会有什么不利后果?若是皇帝心中早有定计,却将来敏之言视为不识相的逼迫,那皇帝对来敏以及其背后黄琬的观感又将如何?但这种使绊子的手段十分常见,只要不闹的太过分,皇帝向来也听之任之。
不过想归想,皇帝也明白以荀攸为首的一行大臣,对尚书台改制后仍遗存的清闲部门的疑惑,虽然表面上不提,但已通过许多途径旁敲侧击了。就如同这次,荀攸与来敏看似态度迥异,其实何尝不是在唱双簧?都想让皇帝尽快把其余的尚书职权明确下来,更进一步加大尚书台的权势,乃至于就如来敏与荀攸所暗示的那样,尚书管辖职权范围内的各监,品秩与九卿等同。
如今承明殿有司徒黄琬、司空赵温、太尉董承,以及侍中杨琦、荀攸、尚书令吴硕等六人。各势力皆以皇帝是从,政治格局稳定,日常运作也有条不紊,可以想见,这样一个宰辅集体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皇帝都不会进行人员调整。在现有权力存量分配完毕的情况下,要想压得他人一头,除了愈加勤勉任事,获得皇帝宠信以外,就得自己想办法获取权力增量。
现在的尚书台清闲部门中,就有尚书祯、尚书郎冯硕两个荆州人,以及不少颍川、汝南人,更别,在尚书令吴硕以下,仍有个尚书仆射的位置久悬未决。这些人一旦获得了比同吏部、度支部相应的职权,或是有人成为了尚书仆射,虽不能入承明殿,但也是一份举足轻重的力量。
“工部一职,我意以营造、建设为主,考工、尚等监,虽为百工,但实以铸军器刀兵之物为主,不宜纳入工部。”皇帝一边斟酌,一边信口而谈。他不愿把军工与普通的建设部门混为一起,对于工部的定位,皇帝是想让它接过属于司空的权责,成为专门的交通、水利、大型工程的建设部门,同时也好为以后加强监察而提前明确职权:“都水、将作等监则不然,彼等权责分散,互不统属,不便于朝廷集中调度,兴办大工。”
荀攸听罢,似乎仍有顾虑,捋须道:“只是尚书台自中兴以来,权重无比,虽总掌朝政,但也从未有过直辖外朝的先例。早先陛下以刑部总廷尉、御史中丞,监督法纪,也不过是事权,并非上下之属。尚书名在少府属下,与都水、尚书同列,总得先定下名分,再定权属才好。”
“尚书台作为内朝,早已不归少府属下,如今将这个统属的关系也去掉,增加秩俸,使之名副其实,权位相符,也不是不行。”尚书令作为少府名义上的属官,皇帝的高级秘书,即便权重,在品秩上也只有千石。这种配置,符合任何一个帝王以制大的心思,但皇帝却轻易将其拔高、独立,显然是打算摒弃以往只将尚书台视作制约外朝的幕僚的思路了。
“这尚书令、尚书仆射、尚书、乃至于左右丞、侍郎、令史,该增秩多少,荀君回去后先与黄公、赵公等人商议,之后再报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