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有志知道张琰心里悲伤,这天,他把嘉嘉送去学校后专门来到家里。张有志对着瘫坐在沙发上的张琰说:“一个坚强的男人不是像你这样逃避生活,靠着酒精麻痹自己,而是在你经历了生活的苦难与悲伤之后,还要勇敢地从苦难和悲伤中走出来,去面对你接下来的人生。琰琰,其实每个人的生活中都有太多太多的不如意,也有太多太多的苦难,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要坚强,要像凤凰山上的野草那样顽强地生活下去。”
张琰的眼泪流了出来,他捉起酒瓶拧开盖子,张有志一把夺下来,“哐当”一声放在茶几上说:“宛如是个好女人,你能娶她作媳妇也是咱家积来的福分,可是我想,她在天之灵也不会看着你成了现在这副样子,不会希望你这样堕落下去,颓废下去,你人生的路还很长,一定要振作起来,你还有嘉嘉,你还要把孩子养大。”
张有志说,“失去这样的好媳妇我也很痛惜,可是她已经去了天堂,你总应为自己想想,为孩子想想,你还要替她向她的妈妈尽孝,不管什么时候,轻露都是嘉嘉的舅家,宛如妈妈永远都是你的丈母娘,老人家失去了女儿,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多么残忍,多么悲伤的人间惨剧,再过几天就是宛如最后一个七天了,你得赶紧振作起来,过段时间去看看你的丈母娘,她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爸,呜呜……”张琰泪如雨下,他突然哭出了声。
“生离死别是人生最悲伤最惨情的事,你还年轻,到了我这个年纪,我一路走来,这样的事见得多了,见得多了心就硬了,眼泪也就少了,可是见得多了,心也就小了,总怕出意外,你下班后不按时回家我心里都害怕,不由得会往别处想……”张有志说。
他稍稍停了停说:“你也知道你本来有个哥哥,他三岁那年玩耍时不小心掉进村里涝池淹死了……生离死别的事我在20多岁时就经历过了,那是世界上最深的伤痛。那时我跟你一样也自暴自弃,后来你奶奶劝我给我讲了很多道理,她告诉我,在经历了伤痛之后还能从伤痛中走出来的人,才是真正的勇士,逃避就是懦夫,就是对其他亲人的不负责任。”
张有志陪着张琰在家里待了整整一个上午,讲了一上午掏心窝子的话。最后,轻轻地拉上家门,默默地离开了。
今天是胡宛如去世后的最后一个七。张有志换了一身干净蓝黑色衣服,把胡子剃干净后走到阳台,把垂了一个多月的百叶窗拉开,一缕阳光射了进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离开了家。
他去了那家花店——他第一次去紫华火车站接宛如时买花的那家花店。这些年来,他送给胡宛如的玫瑰花都是从那个女老板那里买的。
过了一会儿,张琰捧着一大捧菊花朝墓地走去。
两年后。
好久没见面了,田庆文终于来到了张琰的办公室。男人快到四十岁就不怎么爱开玩笑了,成熟写在他们的脸上。
“在我们平淡无奇的生命里,割舍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我很佩服你当年忍痛割爱,放弃了自己的理想和事业,一个蒸蒸日上的事业!这让我每每想起,心头总是有些感动。面对自己的发小和同学,面对两个破败不堪的家,面对你为之努力的职业与理想……这样的选择的确太难了。实践证明你的做法是对的。”田庆文说,“这个世界上什么最贵?情义!”
张琰脸上很平静,他叹了口气说:“也许这是这些年让我唯一能够安心的事,如果那天的头版头条是我写的稿子,我一定会怨恨自己一辈子,尽管别的媒体都报道了,但我不能写……要是我写了稿子我会天天不安,会后悔一辈子。”
“张琰,你是个男人!我佩服你。不是正确的事情我们一定要做而是我们要做的事情一定应该是正确的。”田庆文说,“那些年我的事业也刚刚开始,没有能力帮大家,要是现在的话,我肯定不会让军强给城管当临时工,我会给他找个工作。我们在社会上也经历了这么多年,归根结底还不是老同学的感情最真?还不是一起长大的发小感情最真?”
“唉!同学和发小都让我碰到了。”张琰说,“除了血缘关系就这两种关系最真诚,同学情是任何感情都无法替代的。这么多年了,我在社会上认识很多人,但总觉得大家在一起缺乏真诚,不够纯粹。”
一杯清茶,两个同学,他们在一起回忆着过去。
“时间过得真快啊,上中专那年,我还是搭了一个女同学她爸的面包,车去的虢龙火车站,那时年龄小,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到学校的路上我都哭了。”张琰说,“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不知道那个女同学还在不在鸣西?”
“王小玲?那个胖胖的黑黑的女孩?”田庆文问。
“是。你认识她?”
这时,张琰突然有点出现恶心,想呕吐,他赶紧用手捂住嘴,眼泪险些憋出来。缓了缓他才将手放下喝了口水。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田庆文问。
“没事。最近肚子胀,不太想吃饭。成天坐在办公室不活动就是不容易饿啊。”张琰说着从桌子抽屉里找了两片药塞进嘴里,喝了口水,脖子一仰咽了下去。“说说,什么情况?”
“咱一个年级就那些学生,我有个老乡跟王小玲是同班同学,她俩关系很好,我们微信聊天时她说到了王小玲,说她从鸣西的那家企业离职了,去了南方一家私人工厂打工。”田庆文说,“在那里跟厂里的一个工人结了婚,在那里安家了。不过她老公只是个高中毕业。”
张琰右上腹部不断隐隐作痛,他以为是坐沙发的缘故,便起身坐到了自己的老板椅上,身体前倾,将疼痛的部位顶在桌子角上,额头微微渗出密密的汗珠。
“现在互联网行业正处在时代的风口,你能到这家网络公司当副总我很佩服。从中专时的文学社社长到大报记者再到网络公司,张琰,你是在书写一个传奇吗?”田庆文笑着说,“我很佩服你的执着和韧性,可惜我的医药公司水太浅,养不了你这条鱼啊。”
“别损我了,就我?我哪能跟田总比?你已经是紫华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了,用不了几年,你就成了上市公司的总裁,大BOSS了。”张琰说。
田庆文笑了笑说:“我可没有损同学的意思,我纯属运气好,我一个学工科的怎么会卖药?还不是当年走投无路?毕业后天天到厂里割草,一个月就领人家一百多块钱。我原本就没想着能干成啥事,但谁知道现在吃药的人怎么这么多?这些老人家现在可是拎着篮子在买菜啊。唉,人啊,谁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运气,一切都是运气!有人运气好,有人运气差,谁也别羡慕谁,谁也别笑话谁。”
“你孩子应该要上小学了吧?”张琰问。
“今年下半年幼升小。”田庆文说。
“小学联系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