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母可不知道在短短的时间里,自己老弟有什么样的心理变化。她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老人的身,从老人表现出来的态度她可以看出,老人是铁了心要把这个珍惜了大半辈子的玉手镯交出去。
这个决定肯定不会是临时起意的,也许他早就有了这个想法,宁希竹的门对于老人来,应该是促使他下定决心的一个催化剂。
尽管对于他们老苏家还是老陈家而言,买一个玉手镯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这个玉手镯不同,它更重要的是象征着爱的传承,也是代表着苏景那个从未谋面的外婆对苏景和宁希竹的祝福。
想清楚这一茬,苏母也就坦然了,郑重:“爸,手镯就先给我吧,等到苏景结婚那天,我就代表我妈亲手帮竹戴这个手镯。”
想了好一会,大概也觉得自己突然搞这一出,确实是有些考虑不周,老人也就点了点头。
看着苏母把手镯收起来,老人心里像放下了一颗大石一般,眨了眨湿润的眼睛,老人微微抬头望着天花板,浑浊的目光似乎穿过了重重阻隔,看到了不知名处。
老伴啊,孩子们都过得很幸福,你能看到吗?
“外公,这些书都是我外婆的吗?”苏景的声音打断了老人的思绪。
老人低下头看着盒子的书页泛黄的书籍,用布满老人斑和皱纹的手轻轻摸着书皮,老眼流露出无穷的怀念和温柔。
“是啊,都是你外婆的。她喜欢看书,每次干完活回来都要看几页,得空了还教我认字。我太笨了,今天会了这个字过不了几天又忘记,你外婆就会轻骂我几句,然后又耐着性子继续教我。”
粗汉子也有颗细腻温柔的心,尤其是经过岁月的洗礼和沉淀,让这段朴实的记忆变得格外动人,而这一份温柔,也因为老人半个世纪的坚守,格外让人动容。。
没有去翻动盒子里装的老旧书,苏景沉默了一会,试探性问道:“可以跟我外婆的故事吗?”
他从来没有听过关于外婆的事,因为他外婆离开的时候,他的母亲也不过是四五岁的年纪,记忆早就模糊了,又能出些什么来。
老人也从来没有,大概是怕老人伤心,苏母和苏景舅舅也从来没问,更别提苏景和陈玉珊了,他们一出生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哪里还会想着去深究?
老人埋头想了一会,然后轻笑一声,“那我就跟你们吧,免得我走了以后,这个世界就没人记得她了。”
听到老人最后一句话,苏景心里漫一股伤感,他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电影《寻梦环游记》,里面有这么一句台词他记忆尤深,“真正的死亡是世界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你。”
也许在外公的心里,外婆从来没有离开过吧。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外公把外婆的手镯交出来的含义,所谓的传家宝,有意义的不仅仅是物品身的价值,更重要的是,这是一种记忆的传承。
偌大的客厅里响起老人平淡的声音,经过岁月的浮沉,老人早已看淡了很多事情,语气平静得如同古井的水,没有丝毫波动。
所有人沉默地听着,好像时间在这段陈年往事面前,显得有些相形见绌。
“你外婆的父亲出生在一个商贾之家,正值乱世,家道中落,有人是得罪了权贵被抄了家,有人是散尽了家财资助红色,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你外婆家时常捐出些银子救助灾民,在乡里颇有好名声。
她家有兄妹三人,你外婆是最的。不过我从没有见过她大哥,听在很的时候就走丢了,找了好久也没找到。她二哥当了兵,打过鬼子,打过内战,后来去了朝国,再没有回来过了。兄妹三人就剩下一个女儿,她父母就把她当宝贝一般疼着。”
“你外婆是个很聪颖的女生,看去柔柔弱弱,其实性子很刚强。起来,娟的性子就很像她的母亲。”
老人嘴里的娟也就是苏景的母亲。
“我跟她好,也是别人介绍的,谈不对眼,那个年份哪里有自由恋爱,就想着大家都不了,该成家就成家。我爸妈自就没了,靠着亲戚和村里的长辈帮助才不至于饿死,当时就有长辈跟我,这丫头时候是个娇滴滴的大姐,吃不了苦。我就想着吧,吃不了苦也没事,找个有化的媳妇,对孩子们也好。
所幸她家大概也觉得我这人憨厚老实,虽然是个大老粗,但好歹也是一人吃饱,家不饿,没有老人拖累,生活总过得去。”
“也没有什么婚礼,家里穷也送不起聘礼,她带着一个玉手镯和一箱书就住到家里来了。后面的生活啊,我发现不管是下地的粗重活,还是家务活,她都做得利索,根就不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姐。有时候我不让她干活,她还跟我急。不过想来也是,她出生那会她家里情况就不怎么好了,新华夏成立后就更不要了,她又能享受几年富贵生活呢。”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娟就出生了,多了一张嘴家里的日子就更苦了,她不舍得让孩子跟着吃苦,就瞒着我找她父亲托了关系把我送到炼油厂班。我那时年轻气盛,太看重自尊,为此还跟她吵了几句。但是一听到娟的哭声,我这心就软了,只要能让孩子过得好一点,哪里还顾得这些有的没的?”
听到这里,苏母的眼睛顿时就红了,她一手把苏景舅舅和苏景养大,又怎么会不知道二十出头的男人心里是多么矛盾,贫穷又爱面子,想过得好一点又想事事处处得到别人的尊重。
生活这个重担子,有时候沉重得足以压弯一个人的脊梁。
停顿了下来,老人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又继续了起来。
这一次,他的语气终于有波动了。
“又过了几年,怀出生了,我们还沉浸在喜悦中的时候,孩子他妈却病倒了,先是感冒然后发烧,当时大家都认为是偶感风寒,也就没太放在心。但是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一场病,带走了她。”
着,老人竟哽咽起来,从他的眼神中,苏景分明看到满满的自责和愧疚。
“爸,这个不能怪您。”苏母哽咽着,用颤抖的声音安慰老人。
“爸,我姐得对,这不能怪您。”苏景老舅陈怀也是老泪纵横,尽管他这一路走来,无数的阴诡手段早已让他的心变得坚硬,但总有一份柔软是留给亲情的。
老人用粗糙的手指刮去渗出眼角的泪水,继续道:“她离开后,她母亲受不住打击,大病一场后也离开了。想想也是,大儿子下落不明生死不明,二儿子战死他乡,连把骨灰都没有,剩下的这个女儿也是命运多舛,英年早逝,换做是谁都承受不住啊。两年后,动荡时期开始,她父亲受到牵连,也郁郁寡终,老丈人在临走前跟我过一句话,我一直记得,他他家从来没有对不起谁,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多少也有些好名声,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所以啊,我经常会想,怕是孩子妈她家的福报都报答在她的孩子身,她肯定在哪个我们看不到的地一直看着她的孩子,保佑孩子们过得幸福。”
老人的话到这里,大家都知道已经结束了,与其这是苏景外婆的故事,不如是苏景外婆家的没落和结束,但谁又能这个故事不能代表苏景外婆的一生呢?
她生在富贵家庭,却没能好好享受几年安稳的日子,动荡的乱世和低落的家境把一个原可以无忧无虑长大的女孩子逼得刚强。然而老天从没有好好善待这个还没来得及展望未来的生活的女孩,就急匆匆把她带走。她的离开,也宣告了一个家庭的破灭。
只是这个结局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唏嘘不已。
在现在美好的生活面前,外婆的故事终究是沉重了些。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老人突然翻开盒子里最面的那书的封面,一张看去就知道年份很久远的照片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该怎么去形容这张老照片呢,泛黄得就像坟烧的黄纸钱一样,一块块磨损的斑迹损坏了照片里人物的容貌,只能从裙子和差点看不到的双辫子辨别出这是一个女子。更严重的是,几道裂痕隐约可见,苏景估摸这张照片曾经应该被撕裂过,后来被人用胶水拼凑完整。
下意识的,苏景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照片里的这个女孩子,就是他的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