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家谷还是当年的韩家谷,只是生活在这里的韩氏一族,在诅咒破去后大多都搬迁了出去。
神剑门曾有四处传承之地,数百年光阴流转,除却终年隐没在雾气中的青鸾峰和已经荒废的寿阳柳府,只余下昆仑与韩家谷两处兴盛不衰。当年欲求神剑的修士,要先拜入昆仑习得气法,待到道行精深后再入韩家谷习剑。
而今的昆仑仍旧在接纳天下人族、妖族,有志者皆可入山求道,俨然是正道魁首,风云汇聚之地。相较而言,韩家谷里的神剑本宗,历来都冷冷清清。
三世幻境会择出上等根器,入谷者兼备品德、资质与机缘,无不是当世奇材。这一次能招收七人,已经是百年难得的收获。
景天向唐家姑娘问起“现世幻境”里的碑林,听入门早些的师哥说,这些石碑都是门派弟子学成出师后所留。唐雪见在一块红玉碑上学了一门炽日剑诀,施展起来剑气如烈阳坠地一般,能引动天地间的火灵气机,动辄焦土千里,也是威力极强的法门。这般高深的剑**诀在那片碑林里却是不可胜数,神剑门四百余年的积累果真雄厚。
新入门的弟子们原以为会跟在某位宗门前辈身旁学艺,入门后才知,这里并无师徒法脉,个人本事全靠自悟,倒是有剑阁、碑林、洗剑池、剑冢等地供弟子参习前人遗作。入谷的头等大事不是拜师,而是给自己造一间房屋。
前人留下的空屋不少,景天嘀嘀咕咕的抱怨了两句,走在前头的大师哥就听到了,他转头笑道:“这些房屋会一直留下来,许多已经出师的前辈有时也会回来看看,宗门永远欢迎他们。许多没有上锁的屋子,你们可以进去参观,不过那些挂锁的房屋,就不要窥视了。”
头一天,景天二人各自造了个小草棚,勉强遮风挡雨罢,大师哥送了被褥枕衾来,也免得他们真个幕天席地。等他们造好真正的房屋,又置设了床桌几凳,已经是一周后,景天原以为自己可以安心养病,没想到为了吃饭问题,还得自己种地。谷中凡事都需自决,衣食住行样样操心,唐家姑娘大发善心,主动帮他料理了农田,叫他好生在屋里疗伤。
景天努力看了两天医书,大概明白如何重续经脉,只是应当十分小心。寻常人受了这样严重的伤势,活不过一时三刻,也就是他突破后的精纯修为维系着三元不坠。然而此人突破全赖照胆神剑之助,空有法力而无道行,贸然调用气元疗伤,实在凶险。
小伙计有些气馁,向师兄师姐们求助,他们一听是夏先生的安排,纷纷劝说他沉下心来自救。一面是谆谆教诲的同门,一面是日渐恶化的伤势,景天愈发衰弱,总是闷闷不乐的。
这天景天从屋里出来,许久没晒太阳,又大病未愈,他脸色较之初入谷时苍白了许多,他想起唐家姑娘,便去田地里寻她。再见到唐雪见时,她正与一位俊朗的同门相谈甚欢,景天站在田埂处远远看着,忽而觉得日子实在了无生趣,今后或许再无悲喜。
唐雪见到他的踪迹,与同门告别了,匆匆飞奔过来和他打招呼,“小伙计,你怎么来了?伤势好些了吗?”
景天下意识就笑容满面,他大咧咧地一摆手,“我好多了。”
唐雪见眯眼看了他一会儿,轻声呵道:“胡吹大气。行,既然你说好多了,就跟我种田去吧。”
“那什么,你刚才和柳师兄聊什么呢?”
“问这么多干嘛?本姑娘的事情你少管。”
“嘿,我就想帮忙的。”
“我想出谷一趟,”她补充道,“回唐家堡看一眼我爷爷。”
这位女豪杰如今已修成炽日剑诀,剑法大进,自然不把过往的家族恩怨放在心上,只是她仍舍不得自小抚养她的爷爷唐坤。
“爷爷常和我说,世家恩怨多,我以前不懂这句话,现在明白了。世间许多值得追逐的景色,凭一颗心,凭一柄剑,何处不能去得?可生在大家族中,就如困在樊笼里。神剑四宗俱不曾留下子嗣,韩家谷里的韩氏一族也都风流云散,或许大家都懂得这个道理。”
景天听罢这番话脑门直沁汗,磕磕绊绊地说着他的小市民道理:“不是啊,大家在一起生活,互帮互助不也很好吗?遇到困难总得有人陪的,否则一个人要是敌不过,就那样死了,岂不是很可惜吗?”
唐雪见白了他一眼,“你把我当傻瓜啊?遇到打不过的敌人就招呼同伴,这种事情还用你教。”
景天喜滋滋地说,“嘿,我会保护你的。”
“得了吧,就你这小身板。哼,本姑娘都打不过的敌人,你遇到了就赶紧跑吧,别送命了。”
他们二人在这边斗嘴,扛着锄头是师兄师姐们也来上工,听到他们这般谈话,大师哥朗声笑道:“唐师妹!可别小看了景师弟。”
“大师兄!”他们忙打招呼。
神剑谷的弟子们一个个都衣着朴素,荷担扛锄的农人模样,只是气度极佳,双目莹然有神,面貌润泽清逸,即便是一身粗布,望之依旧是道气盎然。
大师哥点头回应,他身旁的师姐是他结发妻子,这时候也笑着称赞景天,“你们一来我就听说了,有个新进弟子学会了诗剑大经,未来成就不可限量呢。”周遭的同门也俱赞叹起来。
唐雪见听了旁人的赞扬,眼珠一转,再看身旁这个团团作揖的小伙计,又觉好笑,又觉好奇,“喂,你真有这么厉害?”
“侥幸、侥幸”景天说的是实话,如果没有照胆神剑相助,当初他就该走火入魔,直接身陨。
大师兄面容严肃,“师弟不要自谦,也不要自满,习剑者天赋固然重要,但没有一颗勇猛精进的剑心,也是难有成就的。诗剑大经号称悟道第一,也是门中数一数二的剑宗法典,你既然习得,未来或可尝试领悟阳神剑意,此生或许能有幸触摸到神剑四宗的高度。”
“哇!”唐雪见直接惊叹,神剑四宗之名,谁不景仰?莫说是人界众生,就是放诸六界,上至天神,下及恶鬼,无不闻风丧胆,“阳神剑意,是云大宗的阳神剑意吗?”
大师兄点头,“不错,正是云祖师,天道下第一狂徒。”一众同门不约而同面露憧憬,习剑之人心气最高,谁不想被六界众生称赞一句天道狂徒?
景天讷讷不言,师兄师姐们打过招呼后也就各自散去,而他这位神剑门新秀则开始尝试耕田。
农人历来辛苦,不过会法术的农人就轻松许多了,景天踩过这片丰沃的土壤,感觉这细腻的土地似乎能沁出油水来,唐雪见解释道:“这里的土地常年受到土灵珠的滋养,地气深厚,就算随便洒些种子都能生长得很好。我们要做的主要是除草除虫,这也是修行的一环。”
当下她给景天示范,走到一片水稻田里,捏一个剑指,将剑气自指尖激射出来,正好拂过一片稻叶,将附着其上的蚜虫灭杀而不伤植株,她得意一笑,“我厉害吧?你看,这片叶子干干净净的,一点剑痕都没有。听夏先生说,许多前辈都是在田里练成了剑光分化的境界。”
景天心不在焉,他看到唐家姑娘挽起裤腿,将白生生的,莲藕一般的足掌踏入水田,没入厚厚的淤泥,她眉眼洒脱的风情令人魂牵梦绕,霜白的臂膊在热烈的阳光下耀出一片眩目的光,就像照着静池的月色一般宁静皎洁。她的名字就叫雪见,人也是霜雪堆砌的一样,这些日子的劳作丝毫没有让她的肌肤更改颜色,哪怕踩踏淤泥,也像是能随时腾空飞去。小伙计捂着怦怦直跳的心脏,一时间为自己的绮念万分羞愧。
“景天啊景天,唐姑娘好心好意帮你,你却在想这些没骨气的事情,真可耻!”
他把自己痛骂了一顿,可再看到唐家姑娘在他面前摇摆的手指,又不禁想象面前是一朵皎白的莲花,指头挪动的幻影就如莲花渐次绽放的花瓣一样,满是神秘幽微的层叠。
“喂,你傻了?有没有听我说话啊?”唐雪见在他面前晃了晃手,可景天只是满脸通红,她见他困窘的模样,又气又笑,“回神了!看什么呢?”
景天惊叫一声,忙说,“没什么,没什么,你好厉害啊。我也要加把劲了。”
“行,那边一亩地就是你的,我已经帮你种了麦子、落花生和萝卜,你去打理打理,别让杂草把地气都抢走了。”她絮絮叨叨叮嘱了两句,见景天又发了呆,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脑袋,“呆子!干嘛这么看着我?”
景天呵呵一笑,“我没想到你这样的大小姐,对种地的事情能说的头头是道。”没等唐雪见发脾气,他把话题一转,“咦,我听你说,你想出谷,不如去找门主问问吧。”
“再等等吧。”她转身之前瞥了景天一眼,“至少等某人的伤好些为止。”
景天乐陶陶地去除草了,他试着将剑法化入耕作里,这对学了其他法门的剑客来说或许需要更多的苦练,但对诗剑大经的传人来说,却只需简单的练习。在他膻中气海浮沉的玉盏,实为他三元荟萃之精英,好比气法金丹一般的道果。有此不竭剑池,剑罡如泉涌般,更是随心变换。
神剑门内将天下剑道分为三个层次,即术、法、意。
剑术乃实用之道,亦是基本的功夫手段,如剑气雷音、剑气化形、剑光分化、剑气化虹、炼剑成丝等境界,寻常剑客若能掌握其一,对敌时便有极大的优势。
剑法注重转化、抟炼,譬如这诗剑大经,要炼得一颗剑道金丹,花费苦心,历尽艰险,一朝功成,登时道行大进,再以这如意剑罡修行天下剑术,真是俯拾皆是。景天不过粗粗演练,便已通达剑气化形、剑光分化、炼剑入微这三门手段。发出的剑罡如云雾一般笼罩植株,轻易就能除去虫害。
景天初练时仍有些吃力,加之他体魄有伤,气力不足,不多时便精疲力竭,坐在田埂上喘气,等他歇够了,继续劳作。远处田里的同门施展法术,耕耘收获,这韩家谷的土壤极佳,农作物成熟也比外界早许多,当季的瓜果蔬菜更是累累然,每日都有收成。
风吹过大地,他望着面前低矮的麦子掀起柔和的浪涛,不知是哪位师姐唱起她家乡的歌谣,一众同门皆停下手头的工作,安心聆听,或许望一望天空,或许跟着一起哼唱。
景天一时有些触动。他大约明白为何神剑门这个天下人向往的修行宝地里没有老师,也没有功课,有的是劳作,是烈日和沃土。人的生存不离开自然的作息,在保持自给自足的同时,一耕一耘,一蔬一饭,无一不是修行。神剑门以剑道威震六界,可他们却引以为豪的却不是无敌的剑,而是这种简单的自得。
求道为己,天下为公,这就是神剑门前人留下的教诲。
师姐的歌谣唱完,景天听不懂她的方言,他是川渝人士,那位师姐的口音应该是江南一带,不过大概是求爱歌。
他起身继续劳作,剑气激发出去后,他的神念也跟着释放,以神导气,神气合一,这一道凝练的、冰冷而锋锐的剑罡就变成了他思维延伸的指掌,轻轻拂过叶片,渗入土壤搅碎杂草的根须,感应大地流转的五灵之气,感应天地间流淌的气机,他如逐光的水脉在九地下穿行,似九月的吹息席卷四极。神思所过,万灵皆之裹挟,凝做剑气,故起于青萍,而盛怒于土囊之口,浩浩荡荡如山洪卷地,不可阻挡。
至大而精微者,此乃剑意。
景天沉浸在这种奇妙的剑意中,呼吸自然,不知不觉,体内的一部分经脉被穿梭的剑罡重新联通、接续,排出淤积的血液,等他把一亩地的农作都处理完,体内的十二正经已恢复了一半,周围也不知何时站满了同门。
“恭喜景师弟,得窥剑意,大道在望!”众人齐声贺喜。
景天这个当事人反倒吓了一跳,“啊?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有几位年长的师兄酸溜溜的调侃,“小师弟,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众人又是哄笑,把景天笑得晕头转向。
“三元合一,以神御剑,关窍说着简单,可做起来千难万难。我们还小看了景师弟的本事。”
景天看到唐家姑娘惊奇而钦羡的目光,顿时有些陶陶然,“师兄师姐,这个剑意很难得吗?”
大师兄摆摆手,“那倒不是,我们这些早入谷的都会。”
景天顿时大窘,故作埋怨道:“嗨呀,我就说师哥师姐们把小弟折煞了,被你们说的天上有地上无,我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呢。”
大师哥又笑,“我们领悟剑意都要经年累月的苦功和潜修,景师弟一蹴而就,已经羡煞庸人咯。”他话头一转,“景师弟的神念还是相当活泼的,较之常人更佳,兴许是转世之身的缘故。”
众同门七嘴八舌,给景天答疑解惑。
景天已入了剑意的门槛,接下来还有漫长的路子要走,要说剑道无涯,剑意无穷,却也有高低之分,愈是精微深奥的剑意,越是难求,能领悟何等剑意,除却功法修行,还需自身的缘法。惟有掌握无上之剑,方能称之剑主。
“我神剑门传承剑意上千,下者如草木之剑、庶人之剑,中者如山河之剑、星辰之剑,上者有四象之剑、六道之剑。云祖师与韩祖师的剑意传承不在谷内,若想参考,可以向门主请示。不过这些都是他人的道路,前辈们留下功诀剑意,不是让后人照着他们的车辙前进的,剑意首重的不是威力,而是心意。”大师兄伸手,精纯清亮的剑虹在他掌中凝作山峦,“譬如我的崇山剑意,乃是我四十七年前走遍五岳,吐纳万山气机,又徒步登顶昆仑绝峰,洗练剑道精深,方才领悟。门中各类以山为骨的剑意,我都有参习,都不如我自己领悟的得心应手。”
景天若有所思。
“景师弟,接下来的路,就得你自己走了,切记,前辈的剑意,只可参考,不可将之奉为圭臬,爱不释手,更不可心生魔障,将前人当作庙中泥胎一样崇拜,否则剑心蒙尘,未来的成就可就极为有限了。”
神剑门内风气极正,听了许多谆谆教诲,景天也都用心记下。天将正午,大伙儿相伴去膳食堂用餐饭。
虽说谷里人的生活很简朴,但还真有些新奇物件,当初琼华派有个弟子出走,习得偃师的手艺,后来这一脉的几位传人入谷后也带来了偃师的技艺,故而门派洒扫打杂的皆是偃师傀儡。膳食堂里也有傀儡厨子,做些简单餐饭不成问题,所需食材都是弟子亲手种植。
有位姓杜的师兄取来自酿的酒水,大家也是借着景天功力精进的由头宴饮一番,酒过三巡,饱食一顿,众人各自散去。大师哥走前又嘱咐景天,“莫忘了去见门主一面,你的转世之身毕竟是个麻烦。”
“谢师哥提醒。”
唐家姑娘笑意盈盈地看着景天与一众同门打交道,等人都走光了,这才近前来调侃。
景天红着脸与她说了几句,平时伶俐的口才这时候却相当不够用,他只好借口门主有事相询,从膳食堂逃了出来。
说起来,景天也确实想去见见门主。楚寒镜平日深居简出,因她功力深厚,不食五谷,常年都在深谷绝关中潜修,就连主持三世幻境的,也不过是她的一道化身。
他在静心关前敲了金玲,门主听闻后,若是有暇自然会邀他入内。景天老老实实候了半天,直到日落星浮仍不见传唤,这才挠着头往回走。
行至半程,忽听闻一个女子的低声呼唤:“哥哥,是你吗?”这声音听得真真切切,然而四下无人,景天不由得毛骨悚然。
“谁啊?”
“哥哥,你来。”那女子的声音娇娇怯怯,景天本拟这必然是恶鬼索命,可听了这声音后,心里却莫名绞痛,当即话还未出口,两行清泪已经洒落衣襟。
“你,到底是谁?”
“是我啊,小葵,哥哥,你往这儿来。”
月下宁静的谷地,有一个蓝衣女子绮丽的身影出现在遍布白茅草的丛中,她遥遥望着景天,等他迈步追逐时,又霎时远去了。
景天口中抱怨:“你该不会是要吃我的鬼吧?”话虽如此,可他脚下一刻不停地就追了过去,眼泪片刻不停,稠糊了目光,仍旧死死凝望着那个清瘦的背影,“你等等我!”
他被蓝衣女子引入山林,翻过一座低矮的山头,来到隐秘的阴坡,此地稀疏的松柏林里藏有一处石墓,此时灯火幽微。
景天步入墓中,见其中陈设布局,皆似住宅,那蓝衣女子站在主卧门前,听他的脚步近了,就转过身来。
二人相见,心里更有说不出的滋味。
“哥哥,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轮回断绝后,我们就再不能相见了。”龙葵黯然悲泣,忽得扑入景天怀中。
“妹子,我、我不认识你呀。”
“你今生忘了我,可你就是我的哥哥,一点没错的,你是姜国的太子龙阳,我是你的妹妹龙葵,我已等了你、等了千年。”
景天一边轻轻拍打她的脊背,一边苦恼地叹道:“唉,我的前世,我的前世,我是飞蓬,又是龙阳,可我只是景天。我宁愿不要这许多前世。我都记不得你啦。”
“小葵不在乎,小葵只要和哥哥在一起。”
“好好好,只要你不嫌弃我就行咯。”景天这才好好打量怀里的女子,见她霜雪凝眸,白玉塑形,乌发似云,丹唇涂朱,活脱脱是天上仙子谪凡降世,未语时静若皎月,展颜笑愧煞百花。他看得久了,不禁又红了脸颊。
“哥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话说妹子,为何你会在这儿?”
龙葵解释道,此处原来是云天河与韩菱纱二人留下的衣冠冢,多年来她都在墓中沉睡,守护墓葬,而今早感应到熟悉的神意,这才惊醒过来。
景天听罢大吃一惊,“这里是云祖师和韩祖师的衣冠冢?”他心里稀里糊涂的念头冒出来,头一个,也是大不敬的一个想法便是,“那这里的随葬品岂不是大大值钱的古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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