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正在秦婉婉心里想着小九九坏笑时,背着桃木剑的柳夏已然倚靠在山下的牌坊处等候着她,他含笑的凤眼微挑,宠溺的看着她脸上变换各种表情,温柔笑道。
“走吧,我在这等你很久了。”
恒济见状愣了一愣,最后霞云满际,不胜腼腆的低垂下脑袋,轻轻的“嗯”了一声。
柳夏不知道,此时秋意正爽,漫天枯叶正浓,洒落在他身后,竟是打乱了一池青莲塘的心。
只是漫漫山路很黑,柳夏始终都搀扶着活蹦乱跳的秦婉婉,忘了问候一声身后的恒济。
此时已差不多到了四更,黑鸦依旧围绕在乱葬岗的上空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哑叫声,打更的奴役未敢往那走,到了附近便直接掉头回去了。
秦婉婉从墙角里探出半个头,瞄了周遭好一会儿,确定没人了才猫着腰往乱葬岗里走。
乱葬岗原是京郊的义冢,三面环山,一面靠水,还立了块“义善冢”的青石牌坊,勉强也算得上是一块风水宝地。曾经是长久以来当地乡绅、善人们用来做善事、安葬无人认领的他乡尸首的。
只是如今饥荒连天,天花肆虐,民众自顾不暇,很多坟都无人祭拜,无人添土修缮,大都荒草离离了。甚至有些孤坟已经被老鼠刺猪拱出一个个坑洞,露出里头腐烂的棺木,将陪葬衣物撒得到处都是,累累白骨也散的横七竖八。
只是这些老旧的荒坟还不算最差,到了如今新堆起来的,才叫真的瘆人。由于疫情死亡的人数太多,乱葬岗已没了能埋葬的土地,大堆大堆的尸首被随意丢弃在一处,小山包似的堆积在一起,腐烂的内脏汁液滴滴答答的往下流成涓涓小溪,蠕动的蛆虫蚊蝇穿梭其间,看的恒济头皮发麻。
附近的树干已被烈日晒的焦黑,扭曲的指向密不透风的苍穹,像是一个个干枯狰狞向天嘶吼的干尸,挣扎着要挣脱这个苦难的土地。
恒济见惯了清爽整洁的庙宇,何时见过这样的场景!本就打着圈儿的双腿抖的更加厉害,甚至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喘。
一只路过的乌鸦试探的跟在他的身后,见他一副瑟瑟缩缩的样子大着胆子蹦跳着上前啄了一口恒济的鞋面,提心吊胆的恒济被突如其来的痛感惊了一跳,失声尖叫着窜入柳夏的背后,惊慌失措的吼道。
“啊!有鬼啊!!!”
“嘘!轻点!”
秦婉婉挥赶着周遭扑棱棱被惊飞的乌鸦群,上前一把捂住恒济的嘴巴,没好气的骂道。
“是乌鸦!看你胆小儿欺负你呢!别喊了!再喊官府来抓你了!”
恒济全身抖如筛糠,没出息的吓得眼泪汪汪,且他还有几份理智,不敢大声嚷嚷,只得呜咽着说道。
“唔……我是真的怕……”
柳夏见他真是怕的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了,只得长叹出口气,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送你出去吧,不要勉强自己,在外头等我们就好。”
恒济如释重负,虚弱的点了点头,将整个重量都倚靠在柳夏的身上,脚虚浮的都挪不开半步。
柳夏搀扶了他几步,见他真真走的困难,便半蹲下身子,直接将恒济给背了起来。背起来后又怕他同是男子,会有些难堪,便想了个借口,侧首轻声说道。
“还是我背你出去吧,回去的路难走。”
柳夏的乌发散落在侧,恰好落入恒济的鼻息,嗅的他脸色绯红。
“谢……谢谢……”
他怯懦的道谢,一双修长白皙的双手更是紧张的不知道放哪儿。
柳夏却随意的将他往上掂了掂,与秦婉婉打了一声招呼,便抬步就要往乱葬岗外走。
此时的秦婉婉浑然无暇顾及身后的二人,敷衍的应了一声,依旧东张西望的四处找寻着。忽而!在这昏暗的月光下,秦婉婉清晰的看到尸体堆里有一块什么RU白色的东西闪了一闪!
“咦?!等等,这是什么?!”
柳夏闻言顿住了脚步,秦婉婉却自说自话的直接上前一脚踹开了上头埋着的尸体,双手叉腰,半弯着定睛一看。
好家伙!这块闪了一刹的东西,竟是一块上好的镂雕羊脂白玉!这可是宫里头才有的手艺!非名门望族都不配用这么好的东西!卖出去可不止千金!
当下秦婉婉便没有犹豫,上前直接将这块镂雕羊脂白玉玉佩给拽了下来,转身挥舞着双手对着柳夏炫耀道。
“阿夏!你看!是玉佩!上等玉佩!”
可还不待她得瑟完,这具佩戴有玉佩的“尸体”忽而蠕动出长满天花的双手,一把拉住了秦婉婉的脚腕。
这冰凉的触感……惊的秦婉婉后知后觉的低头看了一眼……
“啊!”
只闻平地一声尖叫,便见秦婉婉疯狂的开始蹬踹甩打,吓的小脸煞白,手脚毫无章法的胡乱甩动!
“诈尸了!!!诈尸了啊啊啊!!!”
秦婉婉害怕的连拖带踹,恒济亦是吓得魂飞魄散直念南无阿弥陀佛,只有柳夏淡定的看了“尸首”一眼,用转挂在腰间的桃木剑戳了一戳,低声说道。
“不是鬼,是他还没死。”
由于秦婉婉的上蹿下跳,这个佩戴着羊脂白玉玉佩的“尸体”此刻已从尸山里被拽出了大半。
他穿着绫罗绸缎,半身被尸水腐蚀浑浊不堪,浑身上下长满天花红点,口中甚至还溢着暗紫色中毒的血水。
这无论如何怎么看,都像是个在皇城里被毒杀的弃子,借着天花肆虐的由头,想神不知鬼不觉的被做掉。
像他们这样平凡的流民。和这样的人扯上关系,是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可眼前的这具“尸体”,此刻却是硬要与他们扯上关系,他死抓着秦婉婉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虚弱的哀求道。
“救……求你……救我……”
秦婉婉毫无怜悯之心的用力将他的手掰开,骂骂咧咧的说道。
“救你?我都快要救不了我自己了!撒手!给我撒手啊!”
奈何这具“尸体”力气极大,秦婉婉用两只手掰他一只手都掰不开。
“救……救我……”
他勉强睁开一只独眼,浑浊死寂的目光毫无预兆的撞入秦婉婉的眼眸里,只一眼便搅乱了她寂静的心池。这个眼神里包含了太多,有恨意、有屈辱、有不甘、有挣扎、有欲望、还有一丝乞求的脆弱……
秦婉婉垂下眼眸,脑海里跑马灯似的回想起暴乱的东宁镇,与车水马龙中孤独躲在柳夏怀里的自己,这一切何其相似。
只是自己还有柳夏,他又有什么呢?玉佩吗?那也被自己夺走了。
她松开掰动“尸体”的手,自己也不知自己有几分真假的说道。
“你撒手,我就救你。”
“骗子……”
尸体握着她脚踝的手又紧了紧。
“撒手……你就……走了……”
秦婉婉闻言一愣,不由有些失笑,这个人都混得这么惨了,脑子居然还这么清醒。
恒济心中虽然害怕,但他仁善知义,见不得他们见死不救,犹豫了半晌,终还是鼓起勇气低唤了声法号。
“出家人慈悲为怀,就救救这位施主吧。”
秦婉婉闻言不由翻了个白眼,故意踹了一脚半死不活的“尸体”,呛声道。
“我又不是出家人,你想救,你下来带他出去啊。”
恒济一时语塞,双手不由抱紧了柳夏的脖子,缩在他背后不吭声。
秦婉婉无语的瞪了他一眼,认命的蹲下身子背起这个也许半路上就会一命呜呼的“尸体”,没好气的骂道。
“我真救你出去!可以撒手了!”
许是“尸体”这下真的信她了,也许是“尸体”这下真的没力气再抓着秦婉婉的脚腕了,这次他竟然真的松手了。
于是在这月黑风高的凌晨,柳夏背着恒济,秦婉婉背着一具腐烂的“尸体”,三惊魂未定的回了普济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