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菜啦————!”孙行空一手捧着两大碗煮好的面,像饭堂小妹般吆喝了一句,将整整两大碗全都放到朱寰面前——后者早已是两眼放光,看着碗里的面口水都快下来了。
“你们的再等等哦,我马上去拿。”
“不是吧……”尹承一看她那幅饿了几百年的样子,真心有点不能理解,“我刚刚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在吃面,也是这么一大碗,喝的连点汤底都不剩。才过了两钟头都不到,你还要吃晚饭这一点就让我够惊讶了……竟然是两碗?你的胃口是真好。”
“干嘛呀……有你这样和女生说话的吗?”
也许是戳到了痛点,就连朱寰这样大心脏的妹子也是俏脸一红,嘟囔着嘴,然后又将两大碗面往跟前扒拉几寸。被这么多人看着,她也不好意思动筷子了,小声为自己辩驳道,“你们懂啥,这是……你看,我不是‘饕餮’吗?饕餮什么意思你们不会不知道吧!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超级吃货,山海经上说那家伙为了能吃更多东西,把眼睛鼻子那些都丢了,整个脑袋就剩一个巨大的嘴巴。你们现在能看到我这么个靓丽美少女就已经算难得了好吧!我食量大又不是我的错,我也不想的啊!而且我吃东西又不会变胖,能量全都被饕餮那家伙偷走了,所以也没什么对吧!”
“……”尹承一哪里被女孩子这样连珠炮一样追问过,当时就瓮了,一句话都不敢说。
“看看你那样儿……还挺在意这件事的。”孙行空端着两碗面从后厨走来,一边损道,“也别往心里去,人家就是心直口快点,不是针对你。任谁见到一个大姑娘一顿饭吃两大碗面都会吃惊。”
“哈哈……实在抱歉。”尹承一无比心虚地接过自己那碗,一看汤底,不由地被震撼到了。
色、香、味一应俱全,要啥有啥。荤素配的恰到好处,再加上这热腾腾往外冒的蒸汽……和中午那餐能量棒配矿泉水实在好太多太多了。夹一筷子到嘴里,面条的筋道几乎让他惊叫出来,当然也有对比的因素在里面,但是……能在这样荒郊野地里吃到这么一餐,已然是莫大的享受,他不敢再奢求更多。
很显然,不止他一个人这么想。
“好吃!”凌如月素来是个耿直girl,觉得好吃当场就说出来,也不拖泥带水,“很难想象这是个和尚做出来的。”
“是吧,我们师父手艺超好。”听到她的夸奖,朱寰顿时眉飞色舞起来——乘着她抬头的功夫尹承一瞥了一眼,第一碗已经见底了,“有些时候,他还能把素菜烧出肉的味道来,而且调味用的都是一些很常见的东西。要不是这里条件不好……你们能吃到的还要丰盛呢。”
……
“几位小施主觉得好,那便再好不过了。”
心音响起,金刚大和尚脸上仍旧挂着那抹淡淡的微笑,不紧不慢地从后厨踱出来,两手空空,不见沾染上半点烟火气。
尹承一怎么都无法将他和“厨师”这个行当联系在一起。由于这顿美味的面条,他对金刚的好感度极具上升,最后一丝疑虑也在无形中被化解了。
“你不吃吗?”
“我不需要进食也能活下去,便不浪费食物了。”金刚挑了个不远处的座位缓缓坐下,看向众人的眼神满是慈爱,像一个关爱晚辈的大家长,“大家管自己吃便是。”
“话说回来,有件事我一直没想通啊……”朱伯特迟迟没有动筷子,一直盯着他看,“这里一没水二没电三没燃气,这些面到底是怎么烧出来的?”
“……”金刚对此避而不答,只是轻声笑道,“施主就当我的能力是凭空变出食物好了”。
这句话的潜台词几乎等于“别问,问了也没结果”,于是朱伯特很识趣地不再追问了,埋头吃面。既然现在决定要暂时合作了,总得表现出一点信任才是——而且看他这幅得道高僧的模样也不像会在面里下毒。
唯有老王是真的没动筷子,他坐在这张已经被擦干净的椅子上,望着碗里满满的面发呆,低头、垂目,一言不发。窗棂之外,夕阳已经坠到地平线以下,不剩多少光芒了。晚霞的红晕在面汤中浸染开来,与滚烫的蒸汽混在一起,香葱的味道扑面而来,让他有种时空恍惚的错觉。
尘封的回忆打开,物是人非。
十年前,地面上还没有铺这么一层厚厚的灰,墙纸还没有染上腐朽的黄色,到了这个时候电灯会齐齐打开……店里溢满了食客嘈杂的声音。
想着想着,他竟然抱着碗,哭了。
十年以来,他没有掉过一次眼泪,因为他深刻地明白眼泪这种东西在现实面前毫无意义。但今时今日,泪腺却像崩坏了一样不受控制,好像这十年间一直被压抑的情感在一瞬间决堤,如江河大潮一般涌上来——越是哭他越想控制,但越想控制,他就越觉得委屈,怎么都控制不住。
他哭起来的动静其实不小,在座的各位差不多也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想劝却又无从开口,只好低头吃面。因为他们都明白王承乾是为什么痛苦明白得越透彻,越是能体会到语言在这种时刻的苍白无力。怎么劝呢?要如何口绽莲花才能让他从这种少年时期不得不背井离乡、饱受父母分离的苦难中解脱出来?
仔细想想,大家都明白此题无解。不管说啥都显得站着说话不腰疼。
没办法,吃面吧……
……
“小施主,怎么了?”金刚的声音平缓且充满磁性,其中像是蕴含着某种独特的力量,可以让人的心灵平静下来,“可是想到了什么难处?”
他也没抛出类似“是不是我做的东西不合胃口”这种虚伪的问题,反倒是一转攻势,直指核心。都哭成这样了,再怎么想都不可能是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金刚显然也是老狐狸了,知道要么就不开导,既然要开导,就别把对象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来糊弄。
“……”王承乾抬手拭泪,默默不言。
“说说嘛,不要紧的。”朱寰以开玩笑一样的语气说道,“我们三个也是各有各的惨法,都被师父开导得明明白白。”
她的语气实在太轻松了,以至于大家都把这当成一句笑话,没有人当真。
除了尹承一。
他隐约窥到了这句话背后的沉痛。
“……我不明白。”王承乾的声音比以往沙哑不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我连回一次家,在家里吃一顿饭……都要像这样先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困难重重?”
“你命里该然。”金刚淡淡地宣判道,似乎完全没有安慰他的意思。
王承乾没说什么,但很显然,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命里该然……照这么说,一切都是命里该然。
“小施主似乎并不信命。”金刚在所有人的心声中如此说道。
“……确实不信。”王承乾半抬起头,看向这个曾经对全世界人类对话的僧人,不卑不亢地答道,“我不觉得自己的命运是被天上什么神仙安排好的。”
“即便你的同伴中就有两个‘被神眷顾’的能力者?”金刚微笑着提醒道。
“即便……你自己身上也有一件来自太古时期的‘神器’?”
王承乾不自觉地低头看了一眼,嵌在心口处的天罡地煞盒仍然在那里摆着,方块的最中心处闪烁着点点蓝色荧光。距离虚天宫之行已经过去了快四个月,这个神秘的方盒始终镶嵌在他的胸口位置,不像小说里那种作妖的神器那样给他托梦什么的,很安分也很低调……以至于他本人都快习惯这茬了。
此时被这么一提,他先是恍惚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看向金刚的眼神顿时变得极其警惕。但金刚本人的神情依旧波澜不惊,无法从他的表情中分析出话里是否还有深意。毕竟比起年纪、话术和经验,他都比在座的一帮小孩成熟太多太多了。
“有些事情,该是你承担的,你怎么都跑不掉。”金刚继续开示道,“我的三徒弟一直在找那座能在时光中穿行的虚天宫,但无论她用出什么手段,都无法在任何时间线中窥见那座宫殿的影子……她只能知道有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存在着,却摸不着。而反观诸位小施主……如此轻易便进了虚天宫——它之所以会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人间,绝非偶然。”
“如果你现在仍然无法理解命运的含义,小僧我也无法多言,只能说……这或许就是你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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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终于完全黑下来,这座没有电的城市自然不可能有任何娱乐方式,吃过晚饭,众人便早早地准备休息了。一番商议之后,尹承一他们留在一楼,用睡袋凑合着过一夜。师徒四人组则是上楼休息——据金刚所说,他们早已习惯了在蒲团中静坐养神,因此休息时不需要占用太多地方。两帮人就不必凑在一起了,留给彼此一点空间,对双方都好。
没有人表示异议,于是孙行空默默地将盘子收回后厨,这顿令人印象深刻的聚餐就算结束了。
众人也不想浪费难得的休息时间,纷纷找地方铺开睡袋,准备休息。
整个身体蜷缩进睡袋,总有一种被束住手脚的感觉,终究不可能有多舒服。但是真的睡进去之前尹承一也没想到居然会这么难受……地上又冰又冷,被风吹进来的小石子几乎遍地都是,有些甚至在刚才抖睡袋的时候掉进来的,现在硌得他腰疼,怎么都不是个滋味。脚伸不直,手伸不开,脑袋像是要落枕一样。
窗外的天渐渐黑下来,阴风习习,城市里一片死寂,听不到人声。
而一直到这时,尹承一才意识到成为超警对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种艰苦的环境说不定会成为常态。
他正在一座死城中,执行着可能会丧命的任务这一点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要搁在半年前,这种事情简直想都不敢想。
“现在才晚上七点啊……”尹承一喃喃道,“诸位,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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