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曜徳无声无息地进屋,没有惊动到徐悦兰,他看见的,便是独坐在窗前,凝眉不知思索着什么的她。
想到慈宁宫内发生的事,他的脸色又黑沉了几分。
就在方才,他正要如平常一样到坤宁宫之时,祥明公公进来通报,称慈和太后派人来请。那是他的母后,他自然听命前去,但现在,他万分后悔去了。
母后自己便是皇权下的牺牲品,这么多年来,在宫里受尽苦难,她明明知道女人多了、孩子多了,不会是多福气而是多争端,却在他为帝之后要他广纳佳丽充盈后宫。古人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这是自己熬出头了便忘了那些苦难,还是故意要后来者也不好过?
他不愿意以恶意去揣测自己的生母,却又忍不住要往那一个可能上去想。
一人独坐、一人静站,也不知过了多久,徐悦兰一声叹息,转过身来,便见到脸色沉郁的他。
“陛下。”她起身,向他行礼。
杨曜德看着她,低垂着的头掩盖了她的神情。
“兰兰。”他唤道,声音有些低哑,喊出一声之后,他又不知道能说什么。自己的母后,他没办法对她说出那些不满。
徐悦兰抬头看他,看见了他眼里的落寞、悲伤还有淡淡的求饶,等等复杂的情绪。她抿唇,终究上前,环抱住他。
将脸贴在他的胸膛,她不说话,无声地传递出自己地谅解。
杨曜德心下感动,紧紧地回抱住她。
第二天清晨,徐悦兰醒来之时,身边已经没有人。摸着旁边还带着点点于文地被窝,她一点一点挪到他地位置,枕着他地玉枕,闻着上面残留的他的气息,眸光渐渐暗了下来。
昨晚,他比平时激动,她知道他心里有事,而这事必然与她、与慈宁宫有关。她心里有预感是什么事,但他不说,她便也不问。只因为这事,不是她所能决定的,只有他的态度,才是最终的结果。在这之前,她愿意给他最大的信任,只是……
她揪住了身上的锦被。
如果他最终的决定,是她不愿意看见的那个,那么,她也不愿意沦为后宫中只会苦苦等候皇帝一点恩泽的怨妇。
三年之约,她没有忘记。但她,真的不愿意提起。
清晨耽搁一下,当徐悦兰到慈宁宫给慈和太后请安之时,比平时要晚了一个多时辰。
见到她进来,慈和太后的脸上倒是笑容满面,免了徐悦兰的礼之后,招手要她到身边去。
“皇后,你来的正好,我正巧有事同你说。”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徐悦兰脑中闪过这句话,面上却是笑着,“母后请说。”
“香儿,你知道的,她是我身边的大宫女,跟着我有近十年了,就像是我的女儿一样。说起来,她和皇帝算是青梅竹马呢。”太后将侍立在一旁的香儿拉到面前,“香儿如今二十有六,若是像你安排别的宫女那样安排她出宫,我实在放心不下,她这样一个柔弱又善良的女子,外面的那些男人也匹配不起,思来想去,只有皇帝收了她我才能安心。”
徐悦兰要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能控制住自己不破口大骂,但她脸上的笑容,也实在装不出来了。
“这事该皇上做主。”她硬邦邦地道。
“皇帝自然是同意的,只不过你是皇后,皇帝尊重你,要听你的意见。”太后也不再笑了,语带责备,“皇后,你是正妻,又是一国之母,乃全宁朝女子的表率,切不可学那等心量狭小的妇人,要有容人的雅量。”
她冷然看着徐悦兰,“要知道,寻常百姓家庭,入门三年无所出,做丈夫的可以休妻。纵然不休妻,也要有新人入门担起家族香火延续的责任。皇帝比之寻常百姓,子孙更为重要,你是皇后,这些原不该由我来提醒你,你该自己知晓才是。”
“我与陛下成亲三年,但这段时间总有各种冲突事件发生,陛下更是忙于政务,为民谋福,我们聚少离多,我若是有孕,那才真该被追究了。”徐悦兰不好说出这是杨曜德故意为之,只得将锅甩到“公事”上,言下之意,便是你儿子在的时间少,我若是生了孩子,那你儿子才是头顶大草原了。
这话一出,慈和太后确实无话可说,毕竟她在宫内,对于那些风起云涌、暗潮滚滚更加深刻体会。
“皇后娘娘的意思,如今陛下登基近月,没了那些烦杂之事,娘娘又专房独宠,定能很快受孕。”香儿在一旁,垂着头低声道。
徐悦兰撇过去一眼,这个香儿,故意拿她的话给她挖坑呢。若是她还是没有受孕,是不是就能说明不是牛儿不犁田,全怪田地太贫瘠,就是产不出粮食,就是得要另换一块肥沃的土地耕种呢?
这话,也确实给了慈和太后灵感。
“香儿这话说得不错,来人,传太医,哀家迫不及待要听到好消息。”慈和太后完全不给徐悦兰反应的机会。
徐悦兰沉下眼,紧抿着唇,告诉自己不要理会她们,这个香儿能不能为妃,不是慈和太后的命令,也不是她的妥协,而是杨曜德的决定。
“想当初,我只是伺候先皇一次,便有了皇帝。”慈和太后已经完全忘了曾经怨过这个儿子令她要一辈子困锁深宫,还要处处被人欺辱打压,只记得如今儿子是皇帝,自己是皇朝最尊贵的女人,是高高在上的太后,连带着,曾经不愿启齿提及、认为是痛苦的回忆也变成了骄傲。
“太后福泽深厚,旁人自然比不得。”香儿奉承道。
“是啊,这宫里的娘娘,那个不是费尽了心力才求得先皇的恩宠,我却不是,只是……”
徐悦兰坐在一旁,听着慈和太后谈着曾经的过往,听着香儿恰到好处的提出疑问或是奉承引出下文,只觉得一阵阵恶心。
想着在他登基之前,在她将她接出宫去,同住在边王妃那几天,这是一个多么温柔和善的婆婆呀。可如今呢,只因为她儿子已经高高在上,便可以随意欺压别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