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曦惊讶之后便迅速退后一步,规规矩矩的行礼。
“臣女拜见太子殿下。”
晏子染又是一怔,千言万语都在这一句话中烟消云散。他微微睁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陆知曦垂着眼睫,“太子殿下。”
晏子染呼吸一滞,只觉得胸口似被什么堵住一般,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你以前,都叫我太子哥哥的。”
陆知曦平静道:“从前臣女年幼,不知轻重,冲撞之处,还望殿下见谅。”
殿下…
晏子染从未觉得这两个字听起来如此刺耳。
时隔一年,他满腔相思,迫不及待的回来,却听说她定亲了。他还来不及从痛苦的迷惘里走出来,父皇又下旨给他选了妃。
从此两人便是陌路,再无任何关系了。
可是终究放不下心中那些微的念想,还是想见她一面,于是他来了。
一年不见,她又长高了些,也更漂亮了,那股子灵动活泼劲儿依旧没变,见谁都笑。再大的烦心事,都能在她的笑容中烟消云散,只剩下轻松雀跃。
印象中的陆知曦,是一个跳脱活泼得没规矩的小姑娘,从来不肯好好学规矩学礼仪,走路老爱蹦蹦跳跳,坐着也不安分。说话的时候喜欢歪着头,委屈的时候就嘟嘴,撒起娇来让人心都跟着化了。
但现在,可是她叫他殿下,她用那样陌生疏离的眼神看他,规规矩矩的敛衽福身。
从头到脚,便是一副端庄秀雅的大家闺秀做派。
明明,她之前还抱着陆尔音的孩子笑得那么开心,还是那个长不大,要人宠着呵护着的小姑娘。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就从一个乐呵呵甜蜜蜜的小姑娘,变成一个端端正正秀秀气气的千金贵女。
或者,她的陌生和疏离,只是对他而已。
晏子染嘴角露出一抹凄苦的笑。
“嗯,人总是要长大的。从前那个爱哭鼻子的小姑娘,现在也长成大姑娘了,再过一两年,便要嫁人了。”
陆知曦抿唇。
她性子活泼讨喜,在宫里行走,跟皇子公主们关系都不错,年长的拿她当小妹妹看,她一直以为太子也如此。从未想过,太子会对她有其他心思。如今她已定亲,便该和太子保持距离。
“我还没恭喜你。”
晏子染声音涩涩的,说不出的苦。
“多谢殿下。”
陆知曦一直低着头,“殿下若无其他吩咐,臣女便先告辞了。”
晏子染没有阻拦她,也拦不住。
他目光紧随着陆知曦的背影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他依旧站在那里,怔怔的发呆。
……
陆知曦转过假山,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情绪,这才走回了花厅。
陆尔音这会儿也才知道太子偷偷来了内院,不用说,一定是为了自家堂妹来的。这会儿见堂妹回来,便将孩子交给乳娘,匆忙走过去。
“曦儿。”
陆知曦抬头对她微笑。
“音姐姐。”
陆尔音仔细观察她的脸色,“见过太子了?”
陆知曦点头。
“嗯。”
陆尔音脸上略带歉意,“曦儿,对不起啊,都怪你姐夫私做主张,将太子殿下带来了内院,回头我一定好好说说他。”
成亲两年多,晏子谦一直待陆尔音极好,夫妻俩琴瑟和鸣,伉俪情深,晏子谦几乎对妻子有求必应。这次儿子的百日宴,是陆尔音和婆母一起操持的。似太子这等身份尊贵的人,其实没必要为一个孩子的百日宴特意跑一趟。说到底,还是为了陆知曦。
男女有别,他来了其实也见不着陆知曦,只能想办法偷偷的见。
在别人府中,到底不那么方便,他当然得求助晏子谦这位隔代堂兄。晏子谦也是过来人,知道相思滋味苦,出于理解和同情,他便答应了。也没和妻子商量,以至于陆尔音现在才知道这事儿。
“没事的,音姐姐。”
陆知曦笑若星子,“我就是和太子殿下见了一面,话都没说几句,也没人看见,你别怪姐夫了。”
陆尔音叹一声,拉着她坐下来。
“我知道你的心思。你这一年都把自己关在家里,几乎都不怎么出门,不就是为了躲着太子吗。如今他已选妃,下半年就大婚了,以后怕是都难再见你一面,所以才借着这难得的机会,拖了你姐夫帮忙。看得出来,太子仍对你余情未了。”
她又是懊恼,“你姐夫也是,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说一声,万一给人瞧见了,传了出去…这么大个人了,办事还这么毛躁没分寸,真是…”
“音姐姐,你别生气了。”陆知曦一贯没心没肺,根本没将这事儿放心上,“不管太子殿下心里怎么想,如今我与他也各自有了婚约,将来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他不是没分寸的人,以后也不会再做出这等糊涂事。不过这事儿,你别跟我娘说,她整天就为我们几个操心,若是知道这事儿,肯定又得拉着我说教一番。”
陆尔音笑笑,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宠溺道:“好。”
陆知曦笑嘻嘻的往她身上靠。
陆尔音搂着她,“都是定亲的人了,还这么爱撒娇。”
话虽如此,她眼里却是掩不住的温柔笑意。
两人难得见一面,有说不完的话。小侄儿粉嘟嘟的,既可爱又漂亮,陆知曦喜欢得不得了,陆知曦抱着就不撒手,一边逗弄孩子一边和堂姐聊天。很快就将方才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晚上陆尔音便板着脸数落了丈夫一通,“你明知道曦儿已是定了亲的姑娘,怎么还帮太子私下去见她?还不给我说一声,今儿个府上这么多客人,丫鬟们来来回回忙忙叨叨的,万一哪个不长眼睛的给撞见了该怎么办?太子倒是无所谓,不过就是一桩风流韵事,可对曦儿名声多不好听。小时候,三伯父时常出京在外,大多时候都是三伯母一个人拉扯着几个孩子,整日里就为他们兄妹几个操心。好容易大哥和曦儿都定了亲,有了好归宿,三伯母也能松口气。眼下若是传出些对曦儿不利的谣言,不说别的,伯祖母非得气病不可。我们这辈兄弟姐妹中,她最疼曦儿了。还有,咱们都知道太子对曦儿的心思,如今东宫太子妃人选已定,若给人知道他俩‘私下幽会’,那不等于在未来太子妃心里种下一根刺?方小侯爷可是皇亲,曦儿以后嫁过去那也是宗妇,将来进宫朝拜,太子妃心里会怎么想?”
她惯来好脾气,平时说话都是温温柔柔的,从没跟谁红过脸发过火。便是御下,也少有凌厉。今天是头一次用充满埋怨和责怪的语气对丈夫说话。
晏子谦一边给她顺气,一边道:“这个你放心,太子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他晓得其中利害,连随从都没带。我派了心腹在外头守着,断不会有人靠近。”
陆尔音瞪着他,“没人靠近就行了?那是不是以后只要太子哪天突发奇想了要见曦儿,你就得为他鞍前马后的筹划?你把曦儿置于何地?你…”
晏子谦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认错道:“是是是,此事是我欠妥当,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不胡来。”
陆尔音盯着他,“这可是你说的,以后可千万别再犯糊涂了。还有,你身边的人,也得好好敲打敲打,千万不能传出去半点风声。”
晏子谦连连点头,“放心吧,我晓得的。”
他又是认错又是保证,陆尔音心里那口气才总算是顺了。
陆知曦回去的路上,一直唠唠叨叨的说小侄儿多可爱多乖巧,一逗就笑,还抓着她的手指不放,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差点把她的发带都给扯掉了。反正决口不提在平郡王府中见到太子一事。
季菀含笑听着,“你小时候也这样,谁抱你你就得从人家身上扯点东西下来,不喜欢还闹脾气,谁哄都不行。你哥哥可喜欢你了,天天想方设法的逗你开心,你偏偏不搭理他。他把他屋子里所有的宝贝都送到你跟前,你才肯对他笑一笑,他可高兴了。”
陆知曦哪里记得这些事,听母亲说来,既是意外又是好奇。
“我脾气有那么差吗?”
“当然了。”
季菀刮了刮女儿的小鼻子,“你小时候脾气可大了,谁都动不得你的东西,否则你就哭,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我都担心你把嗓子给哭坏了。你一哭,你哥哥就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一抱你,你就不哭了,但是抱着你就不肯松手了,连乳娘来替我接手你都不干。我想坐会儿吧,你还是不依。哎呀呀,真是难伺候。你们兄妹几个,你最闹腾。那会儿我就跟你爹说,你这么小脾气就这么大,将来长大还不定得脾气坏成什么样儿。你爹就说,女孩子要娇养,便纵着你。你呢,恃宠而骄,肆无忌惮。后来阿音来我身边了,说也奇怪,你就听她的话,她说一句比我说十句都顶用。他们家搬出去的时候,你记得吧,那时候你五岁,拉着她的手不让她走,眼睛都哭肿了,晚上还要闹着去跟她一起睡。”
这事儿陆知曦当然记得。
“我从小就跟音姐姐一起睡的嘛,她突然要走,我舍不得嘛。”
季菀笑笑,叹一声。
“一晃都快十年了,阿音也做母亲了。你呢,也长大了,成了大姑娘。过两年,也要出嫁了。”
她看着明媚动人的女儿,一时之间感慨万千。
“我十四岁那年第一次进京,同年,和你爹定亲。到得今日,已二十一载。”她目中怅惘之色一览无余,“你们长大了,我也老了。”
陆知曦靠在她身上,“娘才不老呢,娘还是和从前一样美,我跟您一起出去,人家都说咱们俩是姐妹呢。”
季菀失笑,“怪不得你祖母疼你,这张嘴啊,永远都跟抹了蜜似的,尽会挑好听的说。”
“我说的是实话。”
陆知曦眯着眼睛笑,“娘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
坐在右边的陆知鸢瞥她一眼,目光里明确写着‘只可惜你没能遗传到娘的倾城容色’。
好吧,她这三姐姐纵然长得不那么像母亲,但也生得十分美貌,谁让他们爹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呢。
长女叽叽喳喳的永远有说不完的话,小女儿则是寡言得让人着急。能说一个字绝对不说一句话,能用眼神表达坚决不张嘴。
年纪越长,越发沉默。
不过这孩子从小就很有主意,越特别懂事,季菀也就不那么操心了。这时候的她,万万没料到,这个从小就没怎么让她操心过的,主意大得没边的小女儿,会在几年后,闹得全家都不得安宁。
……
十月初九,太子大婚。次年开春,又纳了王氏和卓氏两位侧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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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内容不多了,但是要写到龙凤胎婚配,所以后面时间线可能会拉得比较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