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九年十二月二十四,桐城县前街上行人寥落,有熟人相遇的,拜年的声音也十分低沉。
腊月二十四是过小年祭灶神的时节,太平时节家家都要开始备年货,但崇祯绶的塘报只有大略,桐城自己可有收到新消息?”
“庐江贼为整齐王之一部,自霍山出六安州,再由间道入庐江。
巢县为混十万之一部,县城及近郊百姓皆逃入湖中,和州含山一带已无官军。”
桐城的形势比庞雨估计的还要差,自南阳东行的大股目前大约到了光固一带,混十万和紫微星一直在江北活动,左金王革里眼可能从霍山而出。
朱大典的防御部署是求稳,刘良佐驻扎的六安州极度重要,这里隔绝了三股流寇,阻止他们汇合为去年一样的大军,牟文绶的军队驻扎在全椒一带,主要是保卫滁州,防止流寇北上,他自己的标营则留在凤阳。
桐城目前的威胁中,主要来自东北两面,虽然堵住了北峡关和孔城镇,但堵不住乡间小路,枞阳仓廒被焚和东乡被杀掠,都是小股流寇所为,虽然没有影响桐城防御,但给百姓和守军带来越来越重的压迫感。
桐城目前有近三千官兵,还有三百壮班,目前用于对付散贼太多,若是大贼合流,这点兵马又嫌太少,更无法调动用于宿松方向,是十分被动的。
这也是庞雨坚持将第二司调回潜山的原因之一,最近的调动缺乏目标,也没有明确战略,哪里有流贼的消息就往哪里增兵,而军队一旦离开驻地,战力都会有一定程度的下降,离开越久就下降越多,频繁调动更是如此。
庞雨脸色不快,安庆六县之地,现在除了太湖没有守备营驻守,其他五县都有,一个月之内已经被调动很多次,赞画官更新地图的速度,还比不上道台衙门调兵的速度,所以即便预料到史可法不乐意,但庞雨仍打算提出划分防区。
县衙距离分司不远,庞雨没有停在下马石,径自跳下马背,带着何仙崖和阮劲进了分司,刚到后堂就见到了史可法,杨尔铭和潘可大也陪侍在旁。
“庞将军来了。”
黑瘦的史可法脸色更黑,他对庞雨招招手,“刚收到的消息,赵守备在鸡飞滩殉国了。”
庞雨不由一愣,这个赵守备他是知道的,张国维也算是知兵,援调兵马首选良家子,最青睐武举出身的兵将,此人全名赵荫,加守备衔由江南援调安庆,也是武举出身,带了约两百士兵,此前几天在守卫龙井关,与庞雨派往潜山侦察的骑兵司协同作战,曾在鸡飞滩跟流寇打过一仗,分明是小胜的。
“这……何时的事?”
史可法叹口气递过一份奏报,是太湖知县杨卓然发来的,庞雨匆匆接过看起来,他此时很担心自己的骑兵司,带队去鸡飞滩的还是把总陈如烈。
杨尔铭似乎也知道庞雨心思,在一旁说道,“流贼到了七里坂,陈把总带骑兵救援太湖,时有流贼再现鸡飞滩,赵守备领兵奋击,狡贼败逃,赵守备一时不查,追贼时被围,逃出的兵卒说,贼三百骑自后撼动军阵,赵守备未能破围。”
庞雨听了稍稍放心,但刚到就听到这个坏消息,堂中气氛十分压抑。
杨卓然发来的奏报比较简略,但庞雨仍可以猜到大致的过程,流寇的战法仍是那一套,但似乎越来越熟练,这次赵守备的二百多部下,只逃出三十多人。
今年战局刚开,双方都还在试探中,这次败仗对官兵的士气是一个打击,也显示出流贼完全有实力和信心歼灭小规模的官兵,对大别山中的地形也越来越熟悉。
有了这个败仗,官兵势必不敢再分兵,每一股至少要五百左右,而安庆总共才有六七千官兵,全数出动也只能分作十余股,这样根本堵不住那么多山口,这个趋势要是持续下去,沿山的防御将十分艰难。
庞雨想想后对史可法道,“道台大人,这样与贼在山中缠斗,非是长久之计。”
史可法此时有些手足无措,因为去年没有大战,他为备寇准备了一年多,几乎走遍了安庆所有关卡,原以为万无一失,开初阶段也屡有小胜,正是信心十足的时候,未曾想突然遭了当头一棒。
“那庞将军说,该当如何御贼?”
“御贼不如杀贼,把他们放进来。”
庞雨抬头看了看史可法的地图,这张图他也看过很多次了,但确实画得太过印象派,他找了好一会才找到鸡飞滩的位置,指指那里道,“北面山中地势复杂,群贼惯于山中出没,见大兵则四散入山,我官兵入山不但击贼难,连寻贼也难,一不留意反而被贼所乘。
流贼所谋者,首要夺粮食过冬,粮食都在山外,流贼走鸡飞滩,不外想经龙井关出山,既是如此,咱们放他们出来打。”
史可法迟疑的看着庞雨,“将军的意思,在山外能胜这些巨贼,可这些贼子皆马兵,一旦出山驰于平野,岂非更是难制。”
“打仗的事情,下官不敢说必胜,但流贼极擅窜伏,我安庆官兵若是与之山中缠斗,正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出山之后流贼也不是驰于平野,驿道沿线皆丘陵,贼马并非随处可走。
若贼出龙井关,待其至潜山,下官可派步兵走间道封堵龙井关,再集安庆之兵由太湖、石井铺两头夹击,只要杀灭一股斩杀贼首,可令群贼丧胆,至少今年他们不敢随意进出安庆。”
杨尔铭听了眼睛放光,庞雨的计划就是放开潜山,任由流寇出山,再三面合围,目的是要集中兵力剿灭一股,比之现在的到处设防,当然更能振奋人心。
他期待的看着史可法,却见史可法摇摇头道,“本官牧守一方,只要是疆内黎民身家性命,无论何处自该护佑周全,为杀贼而舍百姓,乃是舍本逐末。
再者来说,把流贼放入腹地,万一堵截不利,我辈岂非愧对百姓。”
庞雨沉默片刻道,“若不放进来打,那咱们便打出去,山里不利大战,但六安州方向已有出山之贼,刘副将守卫六安州,但舒城一路设兵甚少,咱们只要与刘副将协力,侦防明白了流贼所在,下官愿领守备营出北峡关,南北夹击舒城之贼,必要取一贼酋首级。”
史可法眼神变幻,庞雨今天过来,他也是有所预备的,就在于军队的指挥问题,万万没想到出现鸡飞滩大败,现在双方都没提及指挥问题,但庞雨提出的方案,都是要主动出击,现在更是要打到凤阳巡抚的辖区去。
他又摇头道,“朝廷封疆自有体制,若要去舒城剿贼,需得军门先与漕督朱都爷议定方可,否则若是因此而招致败绩,不免与漕督部院大生嫌隙,不利日后合力。”
庞雨冷冷的看着地图,没有接史可法的话,现在流寇四集,都靠六安州的刘良佐分割东西两面,但刘良佐那几千兵守不住整个六安州,对安庆至关重要的舒城设兵甚少,霍山出来的贼寇完全可以自由流动,若是和庐江、巢县的大股合流,桐城兵马应付起来十分困难,就算他们不主动进攻,桐城这三四千军队也会被牵制在这里,丝毫动弹不得。
庞雨希望先主动进攻舒城的流寇,这里的地形比山里更适合守备营的战术,这样既掌握战略主动权,又能杀鸡儆猴,没想到史可法还是不同意。
原本平日的时候,庞雨也是知道如何溜须拍马的,但涉及到打仗的事情,随时可能搭上自己脑袋,便不想再走那套虚礼。
史可法咳嗽一声道,“庞将军不必一心想着大战,剿贼万不可操之过急,安庆客兵主兵筹措不易,不可冒然轻掷,必得谋定而后动方可。”
庞雨把心头那口气忍下去,放缓语气对史可法道,“大人明鉴,流寇自南阳分流,湖广南下的,把这因由说明白,张都爷点头才好办。”
庞雨沉吟片刻之后道,“就这么办,回药铺吃过饭咱们就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