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江,入海口,风平浪静。
巨大的鲲头舰横在瀚江的正中间,犹如一个湖心岛。
舰首之处立着男女数人,无不朝北观望,似乎在等待什么。
不一时,江水中出现了两个小小的身影,从瀚的江面上看去几乎难以辨别,然而船上的一位华服丽人却早已瞧见。
“筑紫大人,阿藤和阿葵回来了!”
鹫尾对此二人的的本事是知晓的,就算是瀚江的江水湍急,应该也难不倒她们。然而当阿藤和阿葵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只见阿葵脸色苍白,一手捂着的腹部一片殷红,另一只手则搭在阿藤的肩上,显然受了极重的伤。
秋月急忙上前探视,又看了看伤口。那是一道从肋下斜斜地划过腹部的伤痕,似是为利器所致,但又有些不太像。
“这是怎么回事?是与人交了手么?”
阿藤哭道:“大人……这一路上一直都很顺利,那一日伊穆兰人与苍梧人开战时从头到尾我们在远处也看得很清楚。阿葵说要赶紧回来报信,所以比我先行一步。本来江水顺流而下,我和阿葵都游得极快,没想到江水里碎裂的冰块太多,起初还能躲过去,越离入海口就越多。眼看都已经瞧见鲲头舰了,阿葵却不小心被撞了一下,才会如此。我已经喂了颗止血的丹药给她,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得住。”
鹫尾伸手搭了搭脉,已是气息微弱,皱眉道:“阿葵你且先别说话也别乱动,免得失血过多。”手中已是从怀里取了一堆药瓶出来,又掏了一排银针,替她扎穴止血。
苏晓尘与朱芷潋在一旁瞧着甚是凶险,然而也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帮不上忙。
鹫尾忙乎了好一阵,才松了一口气道:“大约是没事了,接下来得好好养些时日。”
众人听她这样说,总算放下心来,阿藤也止了哭声。
鹫尾转头吩咐道:“阿藤,我让人把阿葵先抬下去休息。至于前方是怎样个情形,事关重大,你留下来要仔细说。”
阿藤擦了擦眼泪,应声道:“是。那天早上天才刚亮,我和阿葵就看见苍梧的船队开始集结,于是我们俩就易容成苍梧的士兵上了船。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分头行动,我上了寻常的舰船,阿葵则上了苍梧皇帝的王舰,叫……叫什么来着……”
“岱岩舰?”苏晓尘脱口而出。
“是是是!苏学士果然知道。”
“那是佑伯伯亲自督造的船舰,就是为了渡江时用……”苏晓尘神色凝重,道:“你继续说下去。”
“我既然和阿葵分开了,便只能远远地看着岱岩舰。我看到岱岩舰从一开始就躲在后方,似乎颇有些警戒。”
朱芷潋道:“温帝性子多疑,行事果然慎之又慎。”
“除了岱岩舰以外,苍梧大军一共十六艘舰船,都是和碧海的虎头舰差不多大小的战船,每艘船上都有两三千人。起初还是排着船阵齐头并进,后来忽然就变了。”
苏晓尘一听船阵变了,忙问道
:“怎么个变法?”
“前面伊穆兰人的舰船也出现了,但是就只有一艘,而且船头还立着那个凶巴巴的巨人。就是上次咱们在落霞湾的时候,和筑紫大人交过手的。”
“血焰王祁烈?”苏晓尘想了想,问道:“你说隔着很远,你确定能看清楚是他?”
“那么高大的人,阿藤从来没见过,而且他手里那把剑也是大得吓人,船上好多人都看到了,一定不会有错。后来我看到几乎所有的船都调转船头,朝那个什么血焰王的船冲过去了,所以船阵一下就乱了。我还听到有人在喊什么杀了这个人就能封侯,都抢着往前涌。”
苏晓尘紧锁眉头,摇头道:“这定是温兰的诱敌之计。”
朱芷潋奇道:“何以见得?”
“烈叔的骑兵威名远播,也是伊穆兰战力最大的倚仗。而在水上,骑兵无一是处,是最薄弱的时候。要想摧毁血族骑兵,这当然是个好机会!可是温兰身为伊穆兰人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弱点,既然知道还让烈叔这样招摇地在前方显露,必然是诱敌之计!”
阿藤急忙点头道:“就是诱敌之计!本来苍梧大军好好的船阵一字排开,被这个血焰王一诱,全都往西南角涌过去,都挤成一堆了!还有三艘船甚至还剐蹭到一起。这个时候我就看见水里有异样。”
“什么异样?”
“他们苍梧人不知道,但我是琉夏人,一看水里的动静就知道伏了蛇形舰!”
苏晓尘和秋月实同时看向朱芷潋,俩人的眼中都流露出钦佩之意。
“我当时还奇怪,怎么咱们的蛇形舰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那么多!还没等多想,我乘的船的下方就忽然被什么给撞得晃得厉害!我当然知道,那肯定是蛇形舰。但是我又感觉有些奇怪,咱们的蛇形舰虽然船头有长矛,但也只好对付小船。苍梧国的这些战船都造得很坚固,要是以咱们蛇形舰的长矛撞过来,大约是会折了的。”
秋月实也有些奇怪,看向朱芷潋道:“陛下,看来温兰掠走了我们故意让出的那艘蛇形舰后,果然开始大量仿造。但从现在看来,不仅仿造,而且还改了良呐!”
朱芷潋笑道:“阿藤,蛇形舰潜行一段距离就要上浮,你可看清那些舰船的模样?”
阿藤如小鸡啄米似地点头道:“看清了,阿藤看清了!那些蛇形舰造得和咱们的一模一样。船头果然是有铁矛,但是……怎么说呢。阿藤总觉得有些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
“那些矛不仅比咱们的多,每艘船头都密密麻麻插了七八根,把船插得跟个刺猬似的,而且铁矛的颜色也不一样,我想想……是黑色的!”
苏晓尘接过话头道:“那就是了,刃族向来擅长锻造,温兰又精通矿理,若是加了什么东西重新锻造那些铁矛也未可知。所以连寻常蛇形舰戳不进去的苍梧战船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戳进去了。”
“是啊,我在船上就看着那些蛇形舰一来一回。不过就是一炷香的工夫,就把旁边的一艘战船的腹部给开了好
几个口子,那船一下子就碎成了好几段,船上的人全掉水里去啦!”
苏晓尘急忙问道:“苍梧战船除了王舰一共十六艘,被撞沉了几艘?”
“被撞沉了……十六艘。”阿藤见苏晓尘一脸关切,答得有些迟疑。
“十六艘!”苏晓尘倒吸一口冷气,苍梧国半数精兵,竟然就被温兰一下子全都抹杀了去。
朱芷潋见他神情,知道他是心痛那些丧命的苍梧兵士,颇有些歉意,道:“大苏……这蛇形舰是我故意留给温兰,好让他仿造之后去对付温帝,可是我没想到他会仿造了那么多……”
苏晓尘摆摆手道:“小潋,没事。我虽然痛惜,但两军对峙岂有手下留情之理。胜王败寇,又是堂堂对决,死伤在所难免。我只是没想到……温兰这一手会如此之狠。”说着,转头道:“阿藤,你继续说下去,这时岱岩舰如何了。那王舰是佑伯伯精心设计的舰船,以蛇形舰的力量,再尖锐的铁矛应该也是奈何不了它的。”
阿藤道:“我那时也装成和别的士兵一样落入江中,岱岩舰那边的事是后来我听阿葵说的。她说看见先前的那些蛇形舰撞沉了十六艘苍梧战船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并没有来撞岱岩舰。但是苍梧皇帝已是慌作了一团,下令赶紧调转船头返回瀚江岸边去,偏偏后面那血焰王的虎头舰还紧追不舍。”
“单是一艘虎头舰,岱岩舰怎会不敌?为何要逃?”苏晓尘不解。
“阿葵说,虎头舰虽然只有一艘,但是她隐隐看到后方还有一排舰船,为数着实不少,所以岱岩舰想要逃跑。”
“还有一排舰船?”苏晓尘想了想,自言自语道:“也不知是刃族的还是鹰族的船。”
“后来阿葵说,她在甲板便看见水里忽然有些黑影,样子和蛇形舰极像,但却要小得多。”
秋月不禁问道:“咱们被掠去的那艘蛇形舰已算是小的了,怎么还会有更小的?莫不是又改了新的船型?”
“阿葵说是的,小船下沉得不深,所以阿葵能看得清楚。她说那些船的样子和咱的蛇形舰已经颇为不同了。而且撞击之后,并不离去,而是像水蛭一样牢牢地依附在岱岩舰的船舷各处。后来,忽然整个岱岩舰就从下方好像被人丢了几十颗雷火珠一样,一下子就炸成了碎片,整只船都烧了起来。阿葵说当时再不跑就来不及了,所以也顾不得去看那苍梧皇帝在哪里,急忙跳江逃生了。”
众人听得惊讶不已,惟有秋月的脸色越发阴沉,很是忧心。他轻声问道:
“陛下,咱们这一步棋会不会有些走得过了?”
朱芷潋依然镇静自如,“秋月君是担心什么?”
“眼看温兰拿到一艘蛇形舰在如此短的时日里就能有如此多的改良,他日我们再对阵之时只怕……”
“秋月君,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为何陛下如此镇定?”
朱芷潋嫣然一笑:“因为伊穆兰人得了蛇形舰进行改良是没有错,但我知道,那不是温兰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