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嫣这边没等到秋月实回来,恰逢后方陆行远遣来的粮草船只已到了,只得抽身先去接手。
朱芷潋见苏晓尘与朱玉潇正在悄声谈论些什么,问道:“大苏,你是在问姨母那云纹的事么?”
苏晓尘一拍脑袋,“我倒险些把这事儿给忘了。”于是忙从怀中取出小鹰从珲英处带回的布囊递过去。
“烦请姨母看一下,可认识这上面的这片云纹?”
朱玉潇接过手中细细看了一会儿,“咦”了一声。
“孩子,你是从何处得来的这个东西?”
朱芷潋反问道:“姨母先说说,这云纹可是您绣的?”
朱玉潇摇摇头道:“我虽会绣云纹,但这不是出自我手。”
她指着那云纹的一角道:“你们看,这云角处用丝线绕了几圈,层层叠叠。黎太君昔日曾说过,这才是云纹的真正的绣法,而我只会绣个大致的模样,这等细微之处是不会的。”
“母皇说姨母向来精通女红,许多绣法都是一学就会,如何还有姨母不会的。”
朱玉潇脸上略有些尴尬:“我与黎太君总是不大说得上话,她要我做的事儿我也就不愿意上心。云纹暗合了慕云氏的姓氏,是太师府上常会用到的,府中人上至主母下至婢女都要学,我不得已才学了几针,也绣得少,所以不会。”
苏晓尘若有所思地问道:“那就是说,这个云纹可能出自太师府上任何一人之手?”
“寻常的云纹是,但这个云纹不是。这是三云相叠的云纹,只有前任三太师的随身衣物上才会有,这等贴身之物上用到的云纹只可能出自一人之手。”
苏晓尘想了想,问道:“姨母是说黎太君?”
“正是。当年的三太师除了我公公曾娶妻生子以外,他的另两个弟弟都终身未娶。所谓长嫂如母,黎太君除了为自己的丈夫,也会为两个叔叔亲手绣云纹。这个针脚……不会错,一定是黎太君的。只是这物件看起来,已颇有些年头了啊……”
苏晓尘与朱芷潋奇怪地对视了一眼。
三太师的贴身之物如何会在远在千里之外的鹰族族长珲英的手中。
朱玉潇见他们俩人神情古怪,有些莫名,问道:“你们还没说……这到底是从何得来的?”
“这是从伊穆兰的鹰族族长手中得来的。”苏晓尘据实回答道。
“哦,就是你那个姑姑?”朱玉潇对苏晓尘与珲英的关系有所耳闻。
苏晓尘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他与珲英其实并无血缘,想索性撇开不提,当下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朱芷潋却还是很好奇:“那姨母绣的云纹是什么样的?”
“左右太师兄弟只有二人,所以我绣的,都是双云相叠,一眼就能看出差异了。”
“原来如此。”
三人守着慕云佐正说着话,忽听甲板上一声轻响,不知何时已出现了两个身影。
“秋月君,鹫尾?”朱芷潋一见二人无恙归来,很是高兴。
然而她看了看二人身后,并没有别人,不由问道:“鲁大人他……没回来么?”
秋月实躬身歉意道:“奉陛下的嘱托去接鲁大人,路上虽被耽搁了一阵,但我们还是在造船所边上见到了鲁大人,只是无论我们如何劝说,他都不肯与我们一同回来。所以,他还留在那里。”
“为什么?!”朱芷潋话刚出口,旋即明白过来:“他是不是……怕温兰察觉到他没了踪影后会起疑心?”
秋月实点了点头:“鲁大人说他已把该做的事都做完了,剩下的事就看陛下的了。他不愿意看到因为自己临阵离去露了破绽而使整个计划前功尽弃,所以他执意要留下”。
“可是他若是留在那里,岂非只有死路一条?凭温兰的性子和手段,还不知会怎样折磨他啊。”朱芷潋知道鲁秋生的处境,更知道温兰的厉害,不觉一阵心焦。
鹫尾柔声道:“陛下也不必太过焦虑,奴婢见鲁大人不肯同行,心志又坚,便想了个法子,大约能行得通。”
“什么法子?”
“这法子……其实奴婢也给陛下用过。”
朱芷潋一怔,忽然想起了什么,“你是说……松岚行宫的那次?”
“正是。”
鹫尾说的是松岚行宫以易容术助朱芷潋逃出来的事情。
“可是,那一次是有你在旁相助,我才能偷梁换柱地用易容术逃出来,如今鲁秋生就只有一人,孤掌难鸣……”
“陛下放心,随奴婢同去的二十名雾隐流的好手中,有三名现在就守在鲁大人身边。只要一有凶险,他们中自然有一人会扮成鲁大人的模样吸引伊穆兰人的注意力,一人会制造些混乱,另一人则暗中护送易了容的鲁大人安全离开。”
苏晓尘听到这里,依然不放心,说道:“计虽是好计,但温氏二老身边有个林通胜,他神出鬼没,行事隐秘,我和小潋在南华岛上都是亲眼见过的,只怕瞒不过他去。”
“林通胜已经死了。”秋月实淡淡地说了一句。
朱芷潋与苏晓尘又对视了眼。
那个出手狠辣的林管家……死了?
尤其是朱芷潋,她知道些林氏与秋月氏之间的恩怨,更知道鹫尾与林通胜有杀父之仇。可她奇怪的是,既然林通胜已经死了,为何这二人丝毫没有高兴的意思。
不仅如此,秋月实好像还显得十分郁闷,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捂着胸前的那块曲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既然……林通胜已经死了,我和大苏也可以放心了。咱们还是一切按先前计划好的行事吧。”朱芷潋吁了一口气,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哦,对了。秋月君要不要去舱下看一看,柳总督似乎在找你。”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猜到柳总督找秋月实有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
秋月实耳根一红,应声道:“好,我这就下去。”
鹫尾刚要跟着下去,朱芷潋唤道:“鹫尾,你且留步,还有些事我想问一问。”
“陛下请讲。”
朱芷潋悄声道:“我瞧着秋月君似是不太高兴?”
鹫尾心思灵敏,不管是何种场面,面对何人,都能应对自如。倘若此时是寻常人问她,她也能敷衍得过去。然而朱芷潋有观心之术,她知道欺瞒不得,也不敢欺瞒,只好说道:“陛下恕罪,筑紫大人确实有些烦恼的事,只是这些事大约只有筑紫大人自己才能解决,奴婢也不敢多嘴。奴婢觉得眼下能做的,就是让大人独处些时候。陛下放心,大人过几日应该是会好起来的。”
本来就是一件难以厘清的旧事,说出来也是徒增烦恼。总不成当着朱芷潋和朱玉潇的面说你们朱氏的王后到了琉夏国背着咱们国主惹出这么多风流债才导致今日这阴差阳错黑白颠倒的苦果吧?
鹫尾有意想要扯开话头,又禀道:“伊穆兰大营的江岸码头那边已经按陛下的吩咐全都暗中准备妥当了,宗直大人明日也会带着其余蛇形舰与鲲头舰汇合。”
“好!”苏晓尘一拍掌,“小潋,如今已是万事俱备,温兰这次在劫难逃!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朱芷潋笑着反问道:“你想什么时候动手?”
苏晓尘略一沉吟,道:“温兰疑心甚重,我在想,若要他彻底上当,还须得阴天才好,我让小鹰带给姑姑的信中也是约定了阴天动手。这几日天气晴朗,再等一等罢。”
“好,那就等阴天。”
鹫尾见俩人已是将注意力转到了战事上,她心里又惦记着阿藤的伤势,于是行了一礼,悄然退下了。
所有人都知道大战在即,而决定命运的时刻已开始了倒计时,所以无不各怀心事。
朱玉潇想着方才的云纹,自觉往事如烟散尽,可偶尔触及旧物,又感到历历在目难以忘怀。其实说起她初入太师府时与黎太君之间的那些恩恩怨怨无不是碧海与苍梧之间的明争暗斗,除此之外倒也并没有对她太刻薄。
那老婆子白日里虽然一副凶狠狠的模样,到了夜里子时却总是惦着亲自给草药圃中的那些多子多福草浇水,每每结了果子,又细细地扎成束亲自送到慕云佑的房中来。
只是她不知道,她送了再多的多子多福草,也得不到她想要的那个结果。
人若是钻入了某个牛角尖,想要回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朱玉潇叹了口气,看着身前的慕云佐。
造化弄人,要知道当初在太师府相处的那二十四年中,她与慕云佐之间说过的客气话两只手都算得过来,谁又能料到今日自己会无微不至地照料着这府中除了黎太君以外最厌恶自己的人呢。
海风渐渐大了起来,朱玉潇寻思着该替慕云佐披上一件,也先下了船舱去。
一时间甲板上众人皆散,只有慕云佐依旧坐在那里。
忽然,那神情呆滞且木然已久的脸上有了些异动。
慕云佐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的同时,嘴角泛起一丝不为人知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