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注意到了陈雪山的攻势, 体况虚弱至极的谈乔想躲却有心无力。
瞳孔中倒映的锐光越发放大,眼看着就要刺进他的额心,却见盛昭手心翻转,只凭内力便将陈雪山震飞了出去。
“…哼唔,咳咳…盛昭…?!”
身体生生撞上了桃树干, 喉咙口一阵腥甜,陈雪山扶着桃树站起身,一脸的惊异与受伤。
纵使第一时间凝气护体,五脏六腑依旧如同被凛风狂搅,差点伤到筑基本源,可想而知盛昭那一击下了多重的手。
就为了一个堪称对立面的假’师尊’?
“九重山的弟子还有以下犯上的习惯?”
没有理会陈雪山,盛昭随手一拉,将还原处摇摇欲倒的谈乔拉到了座位上。
陈雪山不禁辩驳:“以下犯上?我…”
千年妖兽的威压顷刻间爆发, 盛昭侧目,阴森森地警告:“你最好安分点,琅琊福地还有十天开启, 你不想去了么。”
“…”
陈雪山咬紧牙关, 若有所思地瞥过谈乔,又看了看阴鸷冷漠的盛昭, 低头不再言语。
此时,谈乔突然回过神,都顾不得陈雪山的放肆,震惊得险些破音:“他也要去?!”
刚才只注意’结契’,根本没听清其他的话, 仅凭陈雪山筑基期的修为,怎么可能打败九重山的芸芸弟子!
自己都不行,就凭他…?!!
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出现在脑海里,谈乔心脏一紧,蓦地转向盛昭:“他打赢了临炎?!”
刚被贬低成’不过一只妖’的盛昭这会儿心里还在记仇,本来不想搭理,对上他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心中郁气更浓。
“没碰上,侥幸排到一群废物而已。”盛昭没好气地说。
不可能!九重山的弟子修为再低,也决不至于拦不下一个筑基期的弟子!
谈乔头一次动用神识在陈雪山身上查探起来,在窥见他空窍之中悬浮的淡紫色元婴瞬间,心中无论是方才那一剑还是比试的结果都有了解释。
筑基期的气息只是掩饰,陈雪山内里竟现元婴之体!
谈乔蓦地睁开眼,一时间表情变幻莫测。
陈雪山登上九重山不过三年,又是五行杂灵根的天赋,就算再怎么刻苦修炼,这速度只能说是骇人,莫非有什么奇遇…
…不对!
晏明臻有关于夺舍的言论再次响彻耳边,陈雪山诡异的修炼速度,毫无破绽的掩饰手段,以及那完全不似农家猎户一般的谈吐举止。
随着雪花一样的片段依次闪过脑海,淅淅沥沥的冷汗渗透了衣物。
一想到随手收的徒弟可能是个不知道’仙去’几百年的老妖怪,甚至很可能是只妖修,谈乔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眼珠虚晃,无声吞了吞口水,方才的脾气在小命前彻底烟消云散。
现在一对二,面对两只意图不善的’妖’,他还能活着去报告师尊么…
毕竟刚刚那一下,陈雪山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盛昭默默看着谈乔精彩的脸色变幻,他几乎把心事都写在了脸上,就是这样的性格怎么都没法让人讨厌。
心口的闷痛逐渐沉淀,盛昭收回视线:“陈雪山,走了。”
鸠占鹊巢也要分时候,距离离开九重山仅剩十天,比起住的舒服,此刻他更想平静结束着一切。
“道长变脸一向比变天还快,这儿也呆腻了,带我去你的住处。”
话里有话地感叹了一句,没等谈乔反应过来,盛昭便带着陈雪山走了。
空旷的桃林庭院当中转瞬间只剩下自己一个,谈乔傻愣愣地在石凳上坐了半天。
’死里逃生’后非但没有庆幸,压抑到沸腾的情绪反而像火山一样顷刻爆发。
“妖兽而已…不过一只妖兽而已!竟然那么嚣张!”
“混蛋狐狸!”
“水性杨花!狗改不了吃屎!活该去看门!”
他不顾身体的伤势,宛如发泄情绪一般拔出碧水剑,将洞府之内的桃林生生砍伐了大半,直到气竭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握着碧水剑的手掌不住发抖,谈乔拄着剑喘了半晌粗气,心底的烦躁却半点没有平复。
又过了半盏茶,他猛地丢开本命宝剑,回房摔上了门。
……
中洲距离西洲起码要赶整三天的路,又过了两天,晏明臻带来消息,九重山的几位真君三日后会带着十名弟子出发。
谈乔表面上毫不在意的应声,实则心里都在想到时该怎么偷偷跟着大部队,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福地。
出发之前,几经思量,他不知不觉晃悠到了涟水峰后山处的储炼居。
住在此处的一般都是刚入门的新弟子,不光陈雪山,拜入晏明臻名下的孟彩蝶也住在此处。
谈乔从未来过储炼居,过去三年,往往是陈雪山自己去桃林洞府报道,对于这个徒弟,他过去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不然也不至于如今才察觉到种种怪异。
低骂一声,他用力摇了摇头,将陈雪山那张伪装憨厚的脸甩出脑海。
得知谈乔来储炼居的消息后,一干年纪偏小的弟子战战兢兢缩在院子角落探头张望,一副虽然好奇但又不太敢细看的模样。
谈乔表面淡定,不动声色地叫来唯一眼熟的孟彩蝶。
孟彩蝶扑闪扑闪的大眼珠光芒璀璨,在一众弟子或嫉或羡的注视里,扬着红扑扑的小脸跑近。
“师叔,您找我吗?”
“盛昭呢?”
虽然心里清楚盛昭不会和一群小豆丁混在一起,谈乔的目光还是飞快扫过庭院,又补问了句:“他在哪?”
孟彩蝶脸一黑,原本昂扬的情绪瞬间枯萎。
“他天天窝在房里,从不出来修炼。”
憋着口气说完,孟彩蝶不情不愿地指了指最角落的房间抱怨:“就是那间,对我们就算了,陈师兄每日来找他,他都不开门的,师叔你说…”
谈乔随手拿出一瓶固元丹:“我知道了,你回去修炼吧。”
“…”
接过丹药,孟彩蝶一抽鼻子,气鼓鼓地跺脚跑了,谈乔却没心思顾忌小女孩的情绪。
得知此时屋内只有盛昭自己,陈雪山那个跟屁虫不在,他心情瞬间就明媚了不少,几步走到门前,敲都没敲门便闯了进去。
“盛昭!”
对比桃林洞府,一般弟子的房间要简陋太多了,屋内一张床一套桌椅,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张练功榻。
谈乔曾去过狐狸洞,没人比他更清楚这只狐狸生活中有多龟毛奢侈,如今眼见着盛昭安安静静缩在这个小房间里,心里总觉得有点违和。
他闯进来的突然,盛昭正出神摆弄着手里的小东西,慢半拍才抬起头,不紧不慢将东西收了起来。
“怎么又来了?”
没什么情绪起伏,盛昭坐在桌旁动也没动,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刚刚还不错的心情哗啦被浇了盆冷水,谈乔压抑住心底的不适,转身关上房门。
“毒发了去找凤梧,我很忙。”盛昭不客气地赶人。
没等走到桌边就又被噎了一嘴,谈乔深吸了一口气,反复提醒自己为了目的要忍耐,一屁股坐到了他旁边。
“你不是说蛇毒可以根治么,怎么治?”
盛昭眼神古怪,无声看了他半晌:“不是说了我不帮么。”
“我又没说让你帮!算了,反正师尊也可以帮我解毒。”
谈乔梗着脖子反驳,随即有些烦躁地说:“我这次想问别的事,有关于琅琊福地的。”
不知道为什么,盛昭的脸色比起刚刚差了很多,话音也更冷冽。
“去问你师尊。”
谈乔愣了愣,是啊,师尊确实说过有什么事都可以问他,为什么自己非要来看一只狐狸的脸色?
沉默须臾,谈乔闷闷道:“我打算偷偷去琅琊福地找镂尘镜,不想让他知道。”
盛昭嗤笑:“别做梦了,他不会让你去的。”
“为什么?”
好像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一样,盛昭一改方才的模样,笑得捂住了肚子,弓身伏在了桌子上。
“哈哈哈哈带你来一次雪域,凤梧恐怕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更别说镂尘镜。”
谈乔敏锐捕捉到关键,凝神问:“师尊带我去雪域是为了救临炎,为什么要后悔?”
好不容易止住笑,盛昭拄着下巴,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救人带你个废物做什么?”
“因为我当时身中蛇毒,而且也是我要求来的。”谈乔面色有些难堪。
“你还这么相信凤梧,和以前一样。”
不知道想起什么,盛昭半眯起狐狸眼,瞳孔越发幽冷:“不过你总是信错人,他可不是因为蛇毒才带上你。”
隐隐约约感觉触碰到了秘密的一角,谈乔不自觉扯住他的衣袂,急切道:“你说清楚!”
眸光流转,盛昭有些怜悯地看向他。
“九重山的两界之门失守,刚跑出一只魔物,凤梧就火急火燎地去下界游历,最终没能找到下一个守门人,铩羽而归。”
懒洋洋换了个姿势,盛昭把玩起桌上的茶杯,轻描淡写地继续:“大名鼎鼎的凤梧真君怎么会弃九重山于不顾呢,就算再不情愿,他还是把注意打到了我头上,时隔五十年踏足了雪域。”
谈乔没忍住插嘴:“那你说带上我是因为…”
盛昭横了他一眼,眼神很复杂,无奈之中又有些怨恨似的,最终全转变为了快溢出眼眶的自嘲之色。
“你以为雪域那么好闯么?就算他能进去,也绝对没法安然出来,更别说活捉一只妖兽了。”
盛昭没有再细说,谈乔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理解他话里的意思,正要开口,盛昭却已经翻过了这个话题。
“太可笑了,他以为我会乖乖去送死,没想到自己的小徒弟反而被劫回了雪域,当时那家伙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什么意思?
这么说,师尊是故意逗留在寒霜城,带上他是带上饵食,在引诱盛昭从雪域出来?
后来师尊也是故意让他带盛昭回九重山,是觉得有他在,盛昭会乖乖来九重山送死?
为什么?!
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部塞进了脑袋,打破了他一直以来所以为的一切,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变成了另外的形状。
谈乔痛苦的捂住头,余光瞥见盛昭衣角摆动,顾不上疼痛,双手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臂。
“为什么?我从小就没有离开过九重山,为什么你认识我?”
为什么明知道是陷阱,当初还要离开雪域,去寒霜城见他?
盛昭看着他泛白的骨节,手臂被抓的生疼,他却没有挣脱,反而病态的生出一种满足的情绪来。
谈乔这么珍惜他,好像生怕他离开的紧张模样实在难得一见。
“谈乔,除了晏明臻,你应该还有一个大师兄吧。”
谈乔一愣,有些火大他又转移话题。
“晏明臻说有,但我没见过,你这时候提这个干嘛!”
盛昭轻轻扯开嘴角,试探性想抽回手臂,感觉到谈乔脸色一白,离开抓的更紧后,嘴边的笑容更加粲然。
“你去问问你的好师尊,他的大弟子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