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草捧着热腾腾的红枣桂圆枸杞茶轻手轻脚走进门来,见她沉静无声的样子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沈先生也算难为了,那么掏心掏肺地对你,多容易才找到上水来,只不过说错了一句半句的,你就恼他至此,难道真打算一辈子不回信不成?”
董惜云并不抬眼看她,只自顾自小心翼翼将盒子盖上仍旧收了回去,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让她过去坐。
“蒋栋一天不在家你就要过来缠着我磨牙,我有瑜儿呢,谁要你来陪了?”
原来蒋栋出门办差事去了,恐怕得有个一个多月才能回来,家里只剩下蒋妈妈和碧草婆媳两个,住在外头恐怕蒋栋也不放心,董惜云便接了她们住回家里来,反正本来就只有一墙之隔,这么一来家里还更热闹些。
碧草笑嘻嘻地挽着董惜云的胳膊嬉闹,“谁让你把我男人支配走了,我不来缠着你缠着谁?来来来,快把这碗毒药喝了吧!”
说着便催促董惜云趁热吃茶,董惜云也笑着接过去,喝了两口复又放下,似乎犹豫了一小会儿方凝视着碧草的眼睛轻道:“好碧草,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并不恼他,也并非一时之气。我是决不能跟他的了。”
碧草亮晶晶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敢置信的错愕,半晌方结结巴巴道:“可你心里有他,你我自小一处长大,你的心思难道我就这么看不透?你若不愿跟他,当初为什么给他留下那幅画。不就是希望他能来找咱们吗?”
董惜云默默垂下头,手里的帕子捏了又捏,绞了又绞。
青葱似的手指被帕子缠得又红又白。
“当初是我想得不周全,其实并未想明白将来究竟想如何。却鬼使神差交了那幅画给他。确实暗存侥幸盼着他来,可他当真来了,许多我当初不曾想明白的事却也渐渐明白了。”
碧草的眉头微微一蹙。“奶奶可还在为肖姑娘的事儿恼他?可连我都能看出他对肖姑娘并无私情,但凡有半点好感,也不会不管不顾而去,毕竟人家舍了命救过他。”
董惜云却笑了,“是不是舍命相救,他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当时或许懵了。回去一琢磨恐怕早已全明白过来,否则绝不会一两个月过去了还半点儿交代也没有。肖姑娘欺负咱们的账咱们自己跟她算,倒不需记到他的头上。”
这话说得碧草越发糊涂了,既然并非疑心他恼他,为何还要这般决绝?
董惜云知道这话若不跟她说白了。恐怕她心里始终不肯释怀,只好朝里屋看了看确信瑜哥儿还在熟睡后方叹道:“我知道他是个豁达之人,必不会亏待瑜儿,但他心结难解也是实情。当他对于瑜儿来说只是一位常有来往的大夫时,他和蔼可亲、关怀体贴便已足够,甚至叫孩子感念于心。可若要当一个孩子的父亲,仅仅和颜悦色又如何能够?尤其是等他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以后,这种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区别将是极伤人的。”
一番话说得碧草慢慢白了脸,谁说不是呢。瑜哥儿自小缺乏关爱,无论是来自父亲还是来自母亲的,他都没有。
四岁以后他确实渐渐懂得了些如何掩饰对大人关怀的渴望,对琼姐儿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艳羡,可在那之前,大约两三岁刚刚会说话会走路的时候。却多少次不折不挠地睁着一双渴盼的大眼睛跌跌撞撞跑向才回来的贺锦年,一个刚刚会走路的孩子,要在得到多少次一脚踢开和嗤之以鼻之后才会无师自通地明白他爹不喜欢他去亲近他,他爹打心眼儿里厌恶他,自己只有安安静静躲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才不会挨打。
因此这孩子比别的孩子都要心细,都要懂事得早。
试想将来若董惜云真的和沈慕时成了亲,再生出个属于他们的孩子,那么在瑜哥儿的眼里他们便成了一个完整无缺血脉相连的家,而自己和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毫无血亲关系,只要沈慕时甚至董惜云平时一不小心流露出一点不耐烦之类的情绪,难保孩子心里不会就那么胡思乱想起来。
更可况沈慕时毕竟现在还没有自己的孩子,已经这么容易被别人几句话一挑拨就疑心瑜哥儿了,等有了自己的亲骨肉,恐怕再难一碗水端平。
到时候董惜云一边是丈夫,一边是儿子,又将如何自处才好?
想想竟当真再无两全之法,不由悲从中来忍不住红了眼。眼看着董惜云吃了这么多苦忍了这么多气,本以为可以过点儿快活日子了,没想到还是这样艰难。
反倒是董惜云反过来抚着她的后背宽慰她。
“这些天我早已想通了,你也不用为我感到悲苦。你想想沈先生前前后后对我们有多少大恩,我一个躲躲藏藏的避世之人恐怕是一辈子也报答不上了,可至少可以不绊住他拖累他。他是个有抱负要上进的,当初离家进京可不就是为着扬眉吐气给家里看看么?扬名立万衣锦还乡才是他最初的念想,可若带着我,恐怕只能灰溜溜回家当一辈子平头老百姓,那七八年在京城的日熬夜熬岂不统统白费?”
他这样的人,本不该一辈子碌碌无为而郁郁不得志。
碧草抬起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又抽出帕子擦拭董惜云眼里不断滚落的泪水,几番尝试着张口,可都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董惜云说得对,沈慕时的天地在京城,可那里确实她们母子一辈子都不能踏足或者靠近的地方。
或许这就是命。
到底还是董惜云沉得住气,渐渐先止了哭泣,还有意推了碧草一把怨道:“可不都是你这个死丫头,回回说要陪我一起睡都来招我哭,明儿可不用你了,我还是一个人睡反而自在呢!”
碧草见她强颜欢笑哪里还敢惹她伤心,忙擦了擦眼睛挤出了个笑脸来,因想着说点儿什么打个岔也好呢,却还是董惜云先开了口。
“你别怨我总打发蒋栋出远门,这几趟进京已经把咱们的生意解决得差不多了,这趟再把最后一批账收回来便完了,以后咱们再不去那地方,也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碧草点点头,“还是长长久久地躲远了才好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是。”
说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奶奶真想把楚姑娘放在咱们家自己的绣房里?怕不怕平白无故招惹是非?”
董惜云略加思索方摇了摇头,“不怕,丁叔是最有算计的,只需嘱咐他妥当安排就成。楚姑娘做的绣活我见过,她手里拿的帕子可比咱们家铺子里送回来孝敬我的所谓私藏上品还要好些,可见她不过口里说的谦虚,只图拿手艺换口饭吃,可这手艺却还当真了不得。咱们这算帮她,但她也能帮咱们。”
碧草理解地点了点头,看来这楚姑娘确实与众不同,别的青楼女子只知道学歌学舞学各种笼络男人的技艺,她却沉得下心来学这门手艺,可见也是个要强要尊重的好姑娘。
而董奶奶收留了凝香阁的头牌姑娘楚湘君的事儿不出三天就在小小的上水镇传开了。
第一个做出反应的是吴家。
本来几天后便是吴家三姑娘吴惠兰的十五岁芳辰,虽然不是什么整生日,但十五及笄也算件大事,因此吴家还是摆酒请客预备着热闹一番,而吴惠兰自己也私下在闺阁里备了一桌酒席,宴请镇上一些有体面或者同自己好的女客。
本来董惜云便位列其中。
谁知这天一早吴家却来了个婆子,说三姑娘忽染风寒下不得床了,恐怕怠慢诸位贵客,因此只有忍痛取消了酒宴。
香菱听了这消息怪沮丧的,因为她有个表姐在吴家做活,本来想随董惜云同去时可以找她说说话,却没想到就这么撤了。
董惜云脸上淡淡的没说什么,还周到地让青萍带那婆子下去领赏,楚湘君坐在她下首的小圈椅上抱歉地叹了口气。
“恐怕是我连累了董姐姐。”
董惜云心里对这世态炎凉的事儿早就看得比谁都通透,哪里在意这些,心说不过就是少了那个几个饭局子罢了,等安置楚湘君离了上水,流言蜚语便会自己消停,有什么可担忧的。
偏生青萍回来的时候脸上也略有不忿。
“听说她们连乔姑娘都请了,可见这世上能容得伪君子,却容不得真小人。”
这话本意讥讽乔语琴虚伪,可话一出口才想起来她倒真是个伪君子,可楚湘君却不是真小人啊,忙不好意思地捂住嘴,楚湘君却也不过一笑了之并未放在心上。
而除了吴家,曾夫人在听说了这消息之后也不大高兴,虽说不至于责问董惜云什么,但却把汤蘅叫到面前来耳提面命地吩咐了,只要那窑姐儿还在董家住着,就不许她过去找董惜云说话,不单是她,连宝珠也不许去。(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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