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午后,天边忽暗,时不时有习习凉风吹动,倒将这盛夏的燥热散去,凉快得很。
近来事多繁杂,谢徵纵有午憩的习惯,如今也是毫无睡意的,她原本侧卧在里屋的美人榻上,一手支额,一手轻摇罗扇,忽觉屋内由明转暗,不由得起身下榻,走到明间外头,站在回廊下望了望天,一言不发。
玉枝跟在她身后,望见天边黑云压境,随口说道一句:“早上还是个大晴天,怎么突然就变天了。”
“看来会是场大雨,”谢徵说着,忽又哂笑一声,继而似有所指的说:“想必今日有大事要发生。”
明间的屋门正对着雅竹苑的院门,言谈间,谢徵老远就望见尤校脚下生风似的穿过前头两道院门走过来,直至走到谢徵跟前方才停下脚步,他站在长廊外,略微仰头看着长廊下高他半头的谢徵,拱手行了个礼,唤道:“谢娘子,”语罢,旋即自怀中掏出一支两寸长的竹筒,接着说:“属下方才在湘寺桥西岸截了一份机要信,是送往临川王府的。”
临川王府东临青溪,王府大门口,正是青溪七桥之一的湘寺桥,派尤校和尤检兄弟两个轮流带人在湘寺桥附近盯着,就是为了盯着萧映那边有什么动静,如今果然应了谢徵的安排。
竹筒以火漆封缄,尤校说话间正用匕首将火漆蜡划开,话音落下,装在竹筒里头的密信也正好抽了出来,谢徵接过密信,只见信封上写着“宣光亲启”四个大字,这字迹,一看便知是出自她那好姑姑谢贵嫔之手。
信封上也毫无例外的封缄了火漆蜡,谢徵原是要将其撕开,可转念一想,留着这完完整整的机要信,说不定还能有大用处,于是又伸手向尤校要来匕首,小心翼翼的划开火漆蜡,取出里头的信件一阅,却在阅后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般说道:“想不到谢贵嫔那边消息如此灵通,是我太大意,她们还没走远,便急着对付临川王了。”
玉枝闻听此言,恐怕计划生了变数,忙不迭询问:“娘子怎么了?”
她说着,已然探过头来想要看信,而谢徵也正好顺手将信交给她。谢贵嫔在信中写道:“宣光吾儿,陆惠林贪税一事,为娘已然知悉,陆惠林虽身陷囹圄,然因吴郡陆氏荫蔽,尚无威胁,吾儿切莫轻举妄动,一切可待为娘明日回京后再做计议。”
“谢贵嫔明日便要回京?”玉枝亦是微拢眉心,看向谢徵,而谢徵目光却在别处,她放下手,言道:“想必如今已在路上了。”
尤校紧跟着也说:“那咱们岂不是只剩下半天时间了?”
谢徵微微颔首,随即思忖了一番,问:“除了这封信,临川王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他那边倒是没什么动静,就是早上下朝之后去了趟太傅府,逼着庾太傅替他杀掉陆惠林灭口,不过…庾太傅劝他静观其变,他就气势汹汹的走了,反倒是庾太傅,临川王刚走。他就派人送出去一封信,属下怀疑,那封信不是送给谢贵嫔的,便吩咐手底下的人跟去了。”
管他庾元规是为了当下之事也好,还是为了其它公事也好,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去和谢贵嫔联络,一切皆有萧映那边做安排,何况萧映前脚刚走,后脚他便悄悄的派人送出信去,此种做法,惹得尤校怀疑也并不意外。
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要让萧映引火烧身,庾元规的事,谢徵一时间自也无暇分心,她只道:“庾元规的事暂且放一放,既已派了人跟着,有消息回禀了就是。”
“是,”尤校应了一声,谢徵又道:“你带人继续盯着临川王,不管他有没有动静,每隔半个时辰派人回来通报,但不要走侯府的正门进来,你叮嘱线人绕到后门走。”
正门毕竟太过引人注意,绕到后门总算谨慎些。
尤校行了拱手礼,应道:“是,属下这就回去!”他说完,正想将手上的空竹筒扔给玉枝,却在抬手之时怔了一下,怎么这竹筒的两个侧边都有一道划痕呢,像是曾被人切开后又粘上的,他两眼盯着开口处,仔细一瞧,方才确定这竹筒果然不简单。
“谢娘子,这竹筒内壁好像刻了字。”
尤校满脸惊诧,他说完,随即用匕首沿着竹筒侧边的划痕自上而下将其对半切开,而后果真见其中一半竹片的内壁刻了字,遂交于谢徵,谢徵接过一看,读道:“‘如有不测,可寻谢庄相助’……谢庄……”
“谢庄?”玉枝诧异道:“此人不是自号墨莲先生,只好风雅,不附权贵么?怎么背地里竟也同临川王有来往!”
谢徵似笑非笑,只回:“不过是仗着一门族亲,料到他不忍袖手旁观罢了,”听闻大司马府蒙难之时,时为昭仪的谢贵嫔,也曾寻求过谢庄的庇护,想来如今,又要故技重施了。
不过说起这位族叔,谢徵心目中只有欣赏,倒不曾有过别的看法,谢庄此人,性情孤高,恃才傲物,不染世俗,不交权贵,只沉迷于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是个真正的高雅之士。
“打着骨肉亲情的名号,为自己行方便,这样的事,谢贵嫔做的还少了?”
谢徵面带愠色,她只将竹片递给玉枝,便转身回屋,又不忘嘱咐:“信封缄好,暂且收着,竹筒自不必留了。”
玉枝答应了一声,她看了看竹片,又看了看信,而后才抬首看向仍站在台阶下的尤校,轻声道:“去吧,别忘了每隔半个时辰派人回来报信。”
“欸,”尤校点点头,这便退下了。
目送尤校走远,玉枝这才回屋,见谢徵正站在里屋窗前,双目空洞的望向窗外,她已悄然走近,只听谢徵一声叹息:“若不是她当初仗着自己是我的姑姑,擅作主张将我许给沈文和,便也不会有今日的是是非非了……”
玉枝未语,良久才道:“事已至此,娘子又何必感伤。”
谢徵低眉浅浅一笑,只当是暂且释然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