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瘟疫?”
说完这句话后,季无羡的脸色,也跟着变了,微扬的声音,因几分意外而显得有些尖锐。
眼睛红红的刘华,面色越发沉重,仿佛都要哭出来了一般,点了点头,随后又道:“泗水这数十年都没发生过瘟疫,而且现在时日尚短,下官也不敢肯定,但这症状,根据下官还有几个医者的判断,很有可能就是瘟疫。”
季无羡的神色,也变的分外凝重,半分轻松嬉笑都没有。
他原以为,胡伟下令将地方封闭起来,是因为担心灾民大量涌进泗水,被太子等人看到,影响他升官发财,他想着,最坏的打算,只要朝廷肯给银子粮食,什么问题都能够迎刃而解,大不了就是暴乱,朝廷派兵镇压,然后罢免一部分人,他完全没料想到刘华说的这种情况的存在,这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刘华见季无羡不说话,偷摸看他的脸色,见他皱着眉头绷着脸,嗫嚅着嘴唇,几次想要张口,都说不出话来。
“你说的这种情况,胡伟知道吗?”
刘华将瘟疫的事都说了,对别的自然更没隐瞒的必要了,回:“知道。大人知道后,更担心里面的人跑出来,派了更多的人守在这里,下了死命令,绝不能跑出来一个!”
刘华提起这些,颇有几分恼火。
“因为担心兵力不足,压不住几个村的人,他不但对你们隐瞒了情况,对村里的百姓也是,他禁止村里的百姓走动,每家基本指派一个人出来领粥,很多百姓都以为自己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不舒服。小公爷,几个村子的人,男女老少加起来,近万人啊,之前还有里面不明情况的村民跑出来了,他们四处走动,这病万一要传开,可怎么办啊?”
刘华急的,眼睛都是红的,在季无羡的面前跪下,“小公爷,村民无辜啊,那么多的人,您想想办法,救救他们。依着胡大人,他很有可能会在你们走后屠村啊,下官就是从鸣金村的河西村出来的,那里面关着的,可是看着我长大的父老乡亲啊,他们到现在还一无所知,完全被蒙在鼓里,小公爷,那可是几千条人命啊!”
“屠村?”
季无羡手拍着石桌站了起来,义愤填膺,“他真是好大的胆子!”
“天高皇帝远,一旦您和太子等人回去,他将那些人杀绝了,一把火烧的干净,寻个事由就能掩饰过去,到时候不但不用受罚,说不定还会被提拔。本来,鸣金村出事,大人还想压下来的,他根本就没准备上报,只是没想到京城那边这般关注泗水!”
要不是远慧的预言,庆帝根本就不会命人格外去关注泗水。
季无羡已经不敢去深想,如果不是苏梁浅的计划,有远慧的预言,这泗水的百姓,会被胡伟霍霍成什么样。
屠村,毁尸灭迹,可见泗水还有附近几个州县的官场混乱成什么样了。
季无羡的手轻握成了拳,他很清楚,刘华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就太子那样的蠢蛋,最喜欢胡伟这种趋炎附势的,说不定回到京城后,真的会在皇上面前美言,到时候皇上若是提拔,若是出了事,太子肯定会极力遮掩,说不定皇上也会帮忙,那数万人,就只能那样不明不白冤屈的死了。
季无羡双手放在身后,走到凉亭的一侧,这个位置高,距离村落又近,可以看到几个村子的境况,那么大的地方,此刻却是伸开手掌就能覆盖住,而里面走动的人,就好像蝼蚁般渺小。
季无羡并非同情心泛滥的人,但想到那么多的人命,老人孩子,还是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恻隐之心。
“那么多村庄的人,目前就死了五六个人,总有哪个村子是最严重的,你暂时先别让他们走动,也别让他们出来领粥了,我给你粮食,你发给他们,让他在自己家里做。我会想办法帮忙,但在找到解决问题的途经前,你暂时先稳住这边的情况。”
季无羡听自己的声音,都是有些发沉的。
“还有,你将从里面逃出来的村民信息告诉我,我想办法将他们找出来。”
如果真的是瘟疫,而那几个人有染上的,到时候扩散开来,季无羡单想,就觉得心慌慌的。
回去的路上,季无羡的心情,比来时不知道沉重几多。
刘华和季无羡提起瘟疫的事时,就只有他们二人,所以领季无羡前来的人并不知道,见季无羡似六神无主的表情,都不敢出声。
季无羡的脑子,是一片混乱,根本就不能冷静的思考。
他想着将此事告诉太子,但想到太子那贪生怕死的德行,说不定会做出和胡伟一样的决定,他又想着告诉夜傅铭,但内心对夜傅铭的不信任,又让他迟疑了,季无羡思来想去,决定书信一封,给苏梁浅送去。
她既能提前预知到泗水这边的情况,肯定会有解决的法子。
季无羡抱着这样的想法,沉重如灌注了水银般的心情稍稍好转了些。
季无羡跟着人重回了赌坊,即刻就动笔给苏梁浅写信,将泗水这边的情况,告诉了苏梁浅,然后马上快马加鞭给她送去。
另外一边,苏梁浅刚从苏倾楣处回来,刚好收到了季无羡的来信。
季无羡先是将泗水的情况大致说了遍,着重提起了瘟疫一事,对季无羡信中对太子抱怨之事,完全就在苏梁浅的预料之中,但瘟疫——
上辈子,泗水确实是发生了瘟疫,造成数万人的死亡,直接让泗水和周围的州县,由原先的繁华变的一蹶不振。
这场近乎毁灭性的灾难,具体发生在什么时间,苏梁浅已经忘了,但她记得,分明是在地动之后才有的。
她一直都推测可能是地动导致一些入口的东西不干净,或者是接触到了一些脏东西,没想到这情况这么早就有了。
除了地动,泗水还发生了一场小规模的暴动。
难怪,难怪上辈子的情况会那么惨烈,因为地方官员的不作为,甚至是贪功的压制和不重视,一再拖延,再加上地动和暴动,直接让疫情蔓延。
秋灵见苏梁浅看了季无羡的信后,眉头紧蹙,脸色发沉,也不由担心起来,凑上去小声问道:“小姐,是不是季无羡出事了?”
苏梁浅将手中的东西放下,让秋灵拿了火来,将季无羡的信烧了。
“不是季无羡,是泗水那边,情形比想象的严峻。”
秋灵对泗水百姓的死活关心不大,闻言哦了声,松了口气的样子,“太子不是去了吗?还带了那么多的粮食银子,不会出事的。”
秋灵这段时间跟着苏梁浅处理灾情,多少也涨了些见识,在她看来,只要给百姓吃的,安顿好他们,出不了什么事,她不知瘟疫的事,倒是乐观的很。
苏梁浅不接话,季无羡给她的信,只字没提太子赈灾的事,想到太子离开皇帝就无法无天,见到女人都走不动路的德行,苏梁浅实在觉得,皇上让太子此去,于泗水和泗水百姓而言,没有任何作用,除了雪上加霜。
“就是真出了什么事,小姐也没办法啊,泗水距离京城可不近,而且小姐这里的事都没处理完,根本就是分身乏术,他难道不知道小姐最近有多忙吗?”
秋灵不知内情,有些不满的撅着嘴抱怨。
京城内外的灾民,苏梁浅是总负责,托夜傅铭的福,苏梁浅可以说是什么都会一些,接手这样棘手的事情,虽不至于不知从何入手,但也不是信手拈来。
最近这段时间,因为要捉紧时间,她连茶水都不敢多喝,当然,忙起来的时候,也没时间喝茶,也就是这一两日,才稍稍空闲下来一些,但余下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季无羡那边,她确实帮不上什么太大的忙。
“好了,我想点事情,你先下去。”
苏梁浅打发秋灵离开,一个人坐在窗边,单手托腮,闭上了眼睛,整理思路,思考接下来的事。
泗水那边,按着苏梁浅的计划,她肯定是要去一趟的。
如果按照她以为的事态发展,她的时间是充裕的,但现在,真实的情况,和她的记忆产生了出入,就有些棘手了。
现在京城百姓的安置,已经没问题了,她这时候走了,那就是给别人做嫁衣,而且皇上已经派了太子等人去泗水,要没有合理的理由,也不是她说去就可以离开的,尤其是她主动提出更不可能,很容易惹人怀疑。
苏梁浅思来想去,她要想去泗水,就只有奉旨前往,苏梁浅琢磨着,脑海里很快有了主意。
如何去泗水的问题解决了,苏梁浅又开始思忖着季无羡那边,他现在正等着自己拿主意呢。
按兵不动?那必然会造成上辈子那样严重的后果,肯定不行!
皇上这次之所以让季无羡去泗水,主要是国库空虚,需要季家的帮衬,真正代替皇上的还是太子,太子再怎么混账,季无羡既然知道了这事,肯定不能瞒着,要不然的话,一旦出了事,皇上本来就有打压季家之意,最后的责任都会归咎到季无羡瞒而不报的问题上,到时候他十有八九会被推出来背锅。
所以这事,不管太子是什么态度,季无羡肯定要让他知道。
苏梁浅这一想,就是几个时辰,等她最终确定了方案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廊下,漂亮的琉璃灯已经点亮,悬在檐下。
“秋灵!”
苏梁浅将秋灵叫了进来,命其为自己研磨,给季无羡回了信。
苏梁浅将信写好后,吹了吹,等干后,很快折叠装好递给了秋灵,“你去,找人连夜将这封信给季无羡送去,告诉他们,越早送到他手上越好。”
秋灵见苏梁浅一脸正经的模样,也不由的更加认真重视起来,将东西放好,郑重的点了点头。
苏梁浅接着道:“谢云弈宫里的眼线,能见到远慧,和他说上话吗?”自远慧泗水预言应验被从牢里放出来后,就被庆帝召到皇宫,住在了皇宫,据苏梁浅的了解,颇得庆帝的信任。
如果谢云弈的人不能帮忙带话,就需要她亲自出面想办法。
苏梁浅不希望别人知道她和远慧的牵扯,如果可以避开,那是最好的。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应该是可以的,我先去打听清楚情况,再来回小姐。”
苏梁浅嗯了声,“尽快给我答复。如果可以的话——”
苏梁浅思忖着稍顿,她本来是想让带话的人通知远慧,让他出宫和她见面,转念想到她和远慧现在都是备受瞩目的程度,很快否决。
这样,实在太过冒险,她斟酌着继续道:“告诉远慧,我要去泗水。”
秋灵站在原地,片刻后才将这事应了下来,“好。”
秋灵连夜急忙忙的出门,一贯敏锐的她,竟是没有发现一道鬼祟的身影,注视着她离开的方向。
房间里的苏梁浅,也看着秋灵离去的方向,眉头依旧是紧锁的,她挂念泗水那边的情况,秋灵也察觉出了苏梁浅流露出的紧迫感,谁都没关注苏倾楣和萧燕那边的事。
第三天,苏倾楣一早就起来了,早早就收拾好,按着约定,带了银子来琉浅苑等人,清瘦的许多的她,一身颜色淡雅的素衣,低眉顺耳的,满是惹人怜爱的柔弱。
苏梁浅倒是没刻意刁难,也没让她多等,很快也出了院,她看了眼苏倾楣还算得体的装扮,淡淡道:“走吧。”
虽然苏梁浅并没有刻意去打探苏倾楣去笙辉苑和萧燕说了什么,就连秋灵也没有,但还是有想要讨好的人,将自己知道的告诉了,东一点西一点,苏梁浅也拼凑出了七七八八。
她不得不感慨,对苏府的这些人,苏倾楣拿捏的还是很到位的,萧燕被她吃的是死死的。
她虽然憎恨萧燕,但也不由的生出了几分同情,她虽然教育失败,但本质上来说,算是个好母亲,可惜啊,没摊上好的儿女,尤其是苏倾楣,早晚被啃的骨头都不剩。
苏梁浅领着苏倾楣到了东城,周安萧凭望昭檬公主等人都在,众人一起赔罪。
苏梁浅的一番话极为打动人,听的那些死了家人的家属都落泪了,他们依旧感恩苏梁浅,甚至比之前更甚,完全没有半分责怪之意,但对苏倾楣就不一样了,看她的眼神凶狠的很,仿佛要扑上去将她撕碎似的。
苏倾楣想到自己赔了这么多银子,结果却被憎恨上,就连和七皇子的婚事,都要看苏梁浅的心情和态度,岌岌可危,那个憋屈懊恼的,赔罪时,那眼泪,完全控制不住,最后直接哭了。
只是,那些百姓,谁也不知道,她哭,是因为偷鸡不成蚀把米,造成自身的损失惨重,而不是因为后悔和真正知道自己错了。
苏倾楣本来是想趁机和昭檬公主说几句话的,但昭檬公主一直就在苏梁浅身边,要么就是夜思靖跟着,她根本就找不到机会,苏倾楣不甘心,也只能作罢。
这边赔罪结束,苏倾楣苏府都没回,直接就和苏梁浅等人辞行,说要去寺庙为那些枉死的百姓念经超度,向他们忏悔。
秋灵见一贯爱作妖的苏倾楣如此老实,都有些不习惯,在心中暗暗感叹,这是有多在意和七皇子的婚事啊。
因苏倾楣惹出的肉包子之祸告一段落,户部那边,开始开展按照户籍,帮助灾民回乡重建的事,比起之前的赈灾来说,这是个更大的工程。
苏倾楣离开的第三天,苏梁浅这边得了个好消息,谢云弈的人,已经将她想要传达的事情告诉了远慧。
苏梁浅在为这个好消息开怀的时候,很快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上辈子,这个时候,沈卓白所在的前线分明传来了捷报,马上就要回来了,但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苏梁浅有些担心起来。
如此,又过了几日,苏梁浅接到了入宫的消息:“小姐,皇上传您入宫,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