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去信之日一旬有余,上官武掰着指头估算唐襄已经得到消息,至多再等半月,就该为莺奴加上步摇。
究竟要不要将棠姬的真实情况告知唐襄?如今他已经承诺莺奴互不分离,那么蚀月教南北相隔,必然要由两拨长老分掌,他也不能再允许唐襄退隐了。要让唐襄留在蚀月教,只能将棠姬已死的消息如实相告。
那么莺奴这边呢?他摸不清莺奴对师父是怎样的情愫,但见她从不在他面前提起棠姬。莺奴不像是记恨棠姬的人,她不在自己面前提起师父来,是因为顾忌他和棠姬的那层关系。
棠姬终究还是成了挡在他与莺奴之间最后的一层膈膜,他不知这膈膜要过多少年才会逐渐消失。鱼玄机的话虽然刺耳,但却有用,蚀月教总得世代交替,必须有人知道秦棠姬的退场;她身为蚀月教外的人,替他们忧心这两年都已是多余的,这徘徊本来就该由他受着。
他常失眠。
莺奴看得出上官武心中有虑,而且也猜到那与秦棠姬有关。他们既坦诚相待,其余的忧虑都可以付之笑谈,唯有对师父的事情各自保持缄默,他们都暗许了这种缄默;没人去谈她。已经不谈她了,那么阁主夜深时想一想她,莺奴倒也不再多问。
她对此特意无视的态度也使他痛苦,不知该无奈于她再一次顺其自然,还是痛心于棠姬的飘零;而这些他都已没有资格谈起了。
鱼玄机的态度看起来不像是诓骗他,再加上莺奴也说起过亡魂犹生的事情,他才相信棠姬确实已经离世;然而有太湖石舫上船家的那一番话,他总觉得即便棠姬的肉身已经不在,只要那幻影还在,她也还依稀存在。他一直想找那位船家再打听一次棠姬的去向,或贴补他们一些钱,要他们今后留意湖上是否还能寻到棠姬的踪迹。
霜棠阁这头上官武脱不开身,于是他找来当时替他们预定驿站船只的那名使者,要他一定将当时太湖上摆渡他们的石舫船主找来,他有事要亲自与他面谈。那船家多半不识字,他无法拟信过去;而且这事情传于纸笔总是不太好,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时至今日竟在找她。
临使者出发,他又像是想起点什么,补了一句,让那石舫客将家里小娘也一并带来,我见她十分可爱,逆旅未赠赐物,想来不好,让她来此玩耍两日,我送她点小礼。
这话半真半假。他年轻时,曾渴望与棠姬诞下一子半女,只是棠姬嗤之以鼻,所以作罢。那船家说棠姬喜欢四娘,又见她将海棠红送给这小女儿,因此他起了点寄托爱意和哀思的意思。
他也知道这不合适,故而更不敢将寻觅棠姬的事情透露给别人。许久之前便自叹“爱上棠姬是我的错”,而今还要偷偷地一错再错,或许这就是自己的本性吧。
他交代完这些事,回到教主阁的卧房时,莺奴已经掌上了灯,正坐在几前阅信。不知看了什么,嘴角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见她心绪这样明朗,他也即刻抹去脸上的愁色,随口问她读了什么。
莺奴暂时没有回复他的话,而是先将手上的书信读完,侧过身来对着他探出头去,问道:“阁主还生鱼宫主的气么?”
他噎住片刻,有些惘然地说道:“我本就不生她的气。”
莺奴便晃了晃手上那绢笺:“那也好,宫主致函向你道歉,说那日是她失态了,但求阁主宽宏她不成大器。”
他竟觉得有些好笑,摇头道:“鱼玄机这人会说这种话,必有所求,你直说吧。”
莺奴便有些好奇,歪头问道:“阁主和宫主也不过只相处这几天,怎么猜得到她的心思?她确有所求,不过并非在信里首告,那日我央她照顾紫岫,如阁主所说,她是有交换的条件的,那时我已听她说过一次了。这次写信来,竟好像是怕我忘了。”
上官武先从鼻中发出一声笑来,猛然又想到鱼玄机所说“要向他借紫岫一用”云云,本来就有利可图了,竟然还趁她无知,从莺奴这里换了别的好处,这女子可真是无孔不钻。想到这里,面色不禁有点僵,但仍然问道:“她求你我何事?”
莺奴转回身去,又对着那信笺面带微笑地阅览了一遍,说道:“她求蚀月教替她招亲,要阁主和我帮忙将她嫁出去呢。”
这话倒是出乎上官武的意料,一时将他惹笑了。但他立刻对莺奴普及道:“却也该是我们的本分。霜棠阁原是聚山底下的一座旅馆,年代很久了,古时候便是接待天枢宫送亲队伍的地方,算起来该是唐襄阁主家里的财产;李深薇那时来江南,花十八钱银子占了旅店,又占了唐襄。”说到这里的时候,连他自己也笑起来。故而开玩笑地说,蚀月教占了这个风水,替天枢宫招亲也理所当然。
莺奴便调侃地撒起痴来:“那么正经地讲,阁主未娶,我未嫁,却首先替宫主操办,莺奴不甘心。玄机是大历五年正月生的,我是几时生的,我们二人谁长一些?”
他一边走到榻前除去冠帽,一边答道,你我的生日都在正月初二,乃是同月同日。但你别去与宫主计较年纪,她是薇主义女,与我和棠……与我和唐襄才是一辈,你和她比,却是差了整整一轮了。
莺奴便放下信,跑去伸出双臂将上官武箍住,踮起脚来在他耳旁说道:“那更不甘心了,若是莺奴嫁了阁主,我与鱼宫主是不是就平辈了?”
他难掩喜笑地推了推她,说道,你已长大了,莫说这些糊里糊涂的梦话。
她当即将上官武的腰搂着不让他溜走,回道,自然,长大了才可谈婚论嫁的,我小时岂有对阁主说过这种话,阁主可不要记岔了。
他当然也不执意忍耐,转过身去抱起莺奴,熄了灯到榻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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