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遍及九州十方,司职监察天下武人动向的悬镜司衙门的真实所在,乃是大洛朝廷的最高机密之一,毕竟与长安镇武司不同,长安镇武司高手云集,不怕敌人找上门来,但悬镜司内却多是修为低微,乃至于毫无修为的普通人,而司内的案牍坊中又存有太多不可外传的机密,一旦被人获知其所在,轻则泄露情报,重则直接毁于一旦,故而由不得朝廷不慎重。
不过,同为三司中人,而且与那些被破例召入长安镇武司的其他年轻人们不同,相比之下,他们更像是国子监的学生而已,完全没有资格代表长安镇武司外出行动,可李轻尘却是正式领了武服与腰牌的,知道的自然比他们要多,但是,纵然是他,也不知其具体所在,只是该去哪里联系他们,却是知晓一二。
饶是这简单的接头地点,只怕外人都难以猜到,因为此地竟是位于长安城最为繁华的西市之中!
长安城内有东西两市,其中东市所售之物多是古物奇珍,号称纳“四方珍宝”,固然更为富贵门庭出身者所爱,可由于过于清贵,故而每日来往之众,却是比不得平民百姓更为青睐的西市。
也唯有这种每日人来人往,流动性极大的地方,才能完美地解决每日大量传递情报之人进出而不被有心人怀疑的问题,所谓大隐于市,莫过如是。
事不宜迟,得知渝州镇武司与陇右来的胡七等人已经全部离开了长安城后,李轻尘与李三三迅速离开了驿馆,转而赶至西市,却见眼前人潮涌动,喧哗不断,大袖连云,繁华之处,方显大洛之强盛,一般的外地人来了,只怕会看花了眼,而迷路更是极其寻常之事。
好在这二人如今都已是神意境的武人,修行阶段已至神魂所在的泥丸宫中,而一旦破入此境,人之精神便会焕然一新,神意愈发强大,纵然是再痴傻的,也会变得机灵几分,尤其记忆力更是会变得极其惊人,过目不忘不算难,白马过隙的一瞬间甚至能够清晰地记住刹那间看到的一切,如此种种神通,便皆是修为提高所附赠之物了。
纵然李轻尘与少女未曾来过此地,可他脑中却自有一副纤毫毕现,楼阁店铺林立,与现实完全对照的地图,如此按图索骥,一路穿过人群,片刻不曾停留,整个人就好似一条在海底穿行的游鱼一般灵活,滑溜,旁人往往还未反应过来,他便已经在这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穿出去老远了。
不消片刻,便已达到了目的地,此处乃是一座面朝正街,极其显眼的酒食铺子,最为出名的乃是西域特产的一种葡萄美酒,滋味甘甜,清爽解腻,比中原米酒更多三分滋味,还有那各式各样的羊肉,煎炒烹炸,无一不精,点杀现宰,新鲜无比,故而每日来往此地的客人极多。
若不是因为提前知晓,李轻尘只怕想破了头都想不到此处竟会是那神秘莫测的悬镜司衙门对外联络之地,其他人只怕更是想不出这一个个吆五喝六的粗豪汉子,竟会是做情报工作的人。
没有耽搁,抬腿跨步,迈入其中之后,李轻尘全然不搭理身旁小厮热情的招呼,径直快步走到了长柜后面,头戴方巾,露出已生华发的鬓角,此刻正伸手捻弄着面前一叠厚厚账簿的账房先生面前,一开口,直截了当地传音道:“在下李轻尘,今有要事须相求悬镜司,还请您给行个方便。”
眼前的账房先生头也不抬,只是翻书不停,不过下一刻,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却清晰地落入了李轻尘的耳中。
“李大人是么你如今已被逐出了长安镇武司,按照规矩,是要抹去你脑中一切可能泄露机密的记忆才对,虽然不知长安镇武司那边是什么意思,但你现在就只是个普通武夫罢了,这悬镜司衙门关系重大,又岂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李轻尘闻言,心中暗惊,却不知是长安镇武司那边已经主动将逐出自己的消息传出,还是悬镜司的人自己就知道了,不过既然已经被对方知晓了自己被逐出长安镇武司的事,却也不再多解释,而是赶忙点明利害,道:“你可知长安镇武司有一武侯,名为沈剑心,如今他被人绑架,生死不知,一个时辰前,有人差了一个乞儿送来了他的佩剑与一,一对眼珠,一位武侯在长安遇险,悬镜司理当追查,不是吗”
那账房先生伸出一根手指,在舌尖轻轻地蘸了一下,然后捻动着粘在一起的账簿,将之分开后,来回转动脑袋,细细对照,一边平静地道:“我的确听说过他的名字,不过他是长安镇武司的人,如今长安镇武司自己都没提起此事,你一个外人,我又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我悬镜司衙门里,谎报之罪的惩罚极严,到时候你倒是跑了,我却要成为阶下囚,你当我是傻子不成”
李轻尘听了,焦急地解释道:“请您相信,我刚刚所言,句句属实,这里,这木盒里面的东西可以证明我所言非虚,请您相信我!”
那账房先生闻言,松开了按住账簿的手,抬起头,露出了一张极为冷漠的脸来,再一伸手,拦下了李轻尘掏出怀中木盒的动作,不冷不热地道:“小兄弟,我这开的可是饭馆,你拿出那玩意儿来,我这生意还怎么做何况那能证明个什么那只能证明这盒子里的确有一对眼珠罢了,可那是谁的,谁又能来证明呢再者,就算我相信了你,可谁来相信我呢我悬镜司做事,向来只讲确实的证据,不谈个人的推测,何况长安镇武司不说话,我们岂能越俎代庖你还是回去吧,李大人,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李轻尘听罢,掏东西的手一停,眼神也慢慢地沉寂了下来,在沉默了半晌后,才慢慢地将手放下,嗓音变得略有些沙哑,似有几分疲惫与无奈之意。
“我,我明白了,打扰之处,多多见谅。”说罢,他转过身,与身旁眉头紧锁的少女一同离去,而身后这位账房先生却是轻叹一声,低下了头,继续翻阅着手中的账簿,暗道一声天下哪儿有自由客,人人都是笼中人呀。
这一边,才刚刚走出了这座生意极好,来往之人极多的饭馆,迅速拐进了一处暂时无人的小巷后,李轻尘便转过身来,以不容置疑的语气沉声说道:“你得离开长安,立刻,马上!”
接连碰壁,李轻尘又不是傻子,自然已经察觉到了暗处那只正在朝着自己抓来的大手,先是乾三笑遇袭,而后十字寺围杀,再到如今,他终于体会到了对方势力的庞大,区区一个三品武夫,的确翻不起风浪来。
少女哪儿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可她又怎会愿意独留他一人在此呢,毕竟,她可是靠着此生跟随他的执念,才能从阴曹地府里爬出来的呀,故而她只是神色平静地说着一个对方无法反驳的事实。
“你一个人,解决不了。”
李轻尘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闪过了一张张过去的面孔,语气十分严肃,好似正在下令一样,厉声道:“解不解决得了,这都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你必须得走!”
二人对视,互相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绝不肯让步的坚持。
数息之后,他就好似在一瞬之间被人抽去了身上所有的力气,一下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微微偏过头,不敢再直视少女那明媚的眼神,口中喃喃道:“不能,绝对不能了,我绝不允许再有人因为我而身陷险境了,这次他们都是冲着我来的,是我惹出的祸事,我得留在这,可你不一样,你得离开长安,你还年轻,你还有很多梦可以去做!”
言语之中,俨然已经有了为此而死的觉悟。
只是话音刚落,少女忽然上前一步,伸出手,扶住了他的脑袋,将之强行掰回,与自己对视,少女的眼神坚定,其中跳动着前所未有的火光,她语气郑重,靠着从未有过的勇气,向他说着。
“但我,只想与你做同一个梦。”
难道世间还有什么比生死与共更动人的誓言么
李轻尘一时竟看得呆了,半晌,才终于清醒了过来,下意识地抽身而退,紧贴墙壁,而眼前少女的脸上也多了一丝羞红,意识到自己刚才是何等的大胆之后,低了下头,不敢再看他。
李轻尘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中的激荡,已经快要被接连的打击而浇灭的斗志,终于再度重燃,他一伸手,拉起了少女的手,郑重地道:“我说过,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我李轻尘说到做到,你在,管他是什么龙潭虎穴,我都不怕!”
少女却是一下子挣脱了李轻尘的手,纵然俏脸已经绯红,却已没了先前因羞涩而产生的慌乱。
“或许,还有一条路可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