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雨被送回了四街地带的府邸,秦纪打了个传音让秦琳请假而出,并且由住校改成了回宿,虽然凤凰女子学院校规严谨,但是对着这个被黑凤凰特殊关照的女孩有极大的区别对待,当天秦琳便回了府邸。
秦纪在交流上肯定不及同为女孩子的秦琳细心,沐雨如今的情绪也不太稳定,秦纪也没去帮什么倒忙,只是呆在流火学院里。
当姜经亘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山腰上的独栋宿舍,不出意外,抬眼便见到了那一如既往坐在露天平台上凝目的青年,姜经亘已经对此习以为常。
他见过很多年过半百,饱经风霜的老人会总是一个人孤独的盯着一个地方,想那些年经历的往事,有过的遗憾,失去的东西,却很少见到正值年少的年轻人会如此。
姜经亘从心底里敬畏这个神秘的年轻人,敬畏他的深不可测,敬畏他的处变不惊,还有那些藏在他身里那些可能惊世骇俗的故事。
但是姜经亘也隐隐有些可怜他。
对,就是可怜。
秦纪失去了这个年纪该有的东西。
当初的秦纪有多洒脱,多风流,现在的他就有多落寞,多压抑。
四年前的时候,秦纪是三人中最随心所欲,没有负担的,而另外二人,皆是背负着一座大山在艰难前行,而如今。
何清已经卸下了重担,坦然面对,沐黑影也已将大山搬到了目的地,准备攀登,原本最随心之人,却拾起了一整条山脉抗在肩上,寸步难行。
仰靠椅上的秦纪伸出手掌,凝视着手上的掌纹。
一只蝴蝶扇动翅膀都有可能在极远的地方掀起风暴,那他这条大鱼呢?
他若翻个身,会将如何?
秦纪不敢去想,放下手掌。
义无反顾之人可敬也可笑。
敬情深,笑自私。
摆在桌子上的传音石一阵震动,秦纪看了一眼那熟悉的号码,接起传音。
“秦纪。”
段漠声音很是平缓,问道:“最近有空吗?”
秦纪微微皱眉,思索一会,轻声道:“有。”
“好。”
段漠说道:“来黑墨城找我,陪我走一趟六如郡。”
秦纪挂掉传音,缓缓起身。
周夏洲作为周夏版图最小的一个洲,除了囊括千里的帝都之外,还有四郡环绕,六如郡正是其中之一。
秦纪披上黑袍,离开了流火。
黑墨城。
一辆停在府邸门口,这外表看似古朴沉重的府邸,却有着一扇足以亮瞎眼的大门,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片金灿,令人不敢注目。
黑墨城在很早以前只是帝都诸多属城之内毫不起眼的一个小城,可当一介布衣在此落点,建立起第一家天之商行的时候,名不经传的黑墨城便成为了帝都范围内数一数二的经济重城,往来之人络绎不绝。
这个重达万金的纯金大门,更是黑墨城的标志性建筑。
驾车的女子翻身下车,守在门口的管家令人打开大门,红毯铺地,铁甲侍卫其齐刷刷排开,引起过往众人侧目。
马车上的青年缓缓下马,妩媚貌美女子轻挽着他臂膀,持剑女子落后一步跟在身旁。
当青年露面后,原本只是疑惑、观望的人群顿时如煮沸的热水一般,惊呼不断,与此同时,没有动静足足二年的天字号纨绔段漠回归的消息更是传遍整个黑墨城。
一时之间,风声鹤唳。
对于这臭名昭著的浪荡纨绔,黑墨城的人可是吃足了苦头。
黄金大门缓缓合拢。
“春花,春水。”
段漠挥了挥手,笑道:“你们散了吧。”
“是。”
二个侍女应声退下,连带着那些排场宏大的诸多侍卫等人也陆续散去。
段漠踩着满地的珍稀玉石铺成的小路,穿过栽种着奇花异草的小院,一直往里走,这些穷极奢华的装饰直到到达眼前一座小院的时候方才截然而止,那普普通通的别院里面有一个湖泊,泊里的凉亭上坐着个布衣男子。
段漠走进凉亭,一屁股在男子对面坐下,喊道:“老爹。”
布衣男子捻动着手上的黑子,注视着面前的棋局。
商圣,段双重。
被誉为周夏有史以来最离谱的从商奇才,仅仅只用三十年便将脉络遍布周夏九州,和上半国腰挎三刀的那位并称为双雄。一身布衣白手起,千万黄金于一身。
在这实力为尊的周夏,一个手无灵力的商人能够走到这一步,绝对是一个让人目瞪口呆的结局。
段双重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段漠,这个和他有八分想象的年轻脸庞。
他自然知道,他这个儿子在干的荒唐事。
七岁放火烧家,九岁流连青楼,十二岁风花雪月,十四岁一掷千金买红尘女子一笑,更是斥人融化万金铸成啼笑皆非的黄金大门。
包括周围这些开销不菲的玉屋、玉路和各种珍奇异宝,但他从来都不说一句责备之词。
他对这个儿子的溺爱,已经超出了常人的界限,整个周夏,谁人不知商圣段双重有多么宠溺自己的儿子?
每当有人就此事说起时,他只是淡淡一笑,只说三个字:“我有钱。”
对,他有钱,所以可以让儿子随意挥霍。
这常人看来十分自大,狂妄的话,从他嘴中却显得很普通,让人无话可说。
因为,他真的很有钱,有钱到了可以用钱砸死千万人。
所以,段家出了这么一个世人眼中纨绔的不能在纨绔的败家子。
段漠剥开一个橘子,捻了一瓣放进嘴中,金黄色的汁液顺着嘴角流下,他舌头一舔,旋即看向段双重,笑道:“老爹,我还得出去一趟。”
段双重指尖黑子重重落在棋盘上,缓缓道:“出去逛了二年,还没逛够?又想作什么妖?”
闻言,段漠脸上顿时露出一抹灿烂笑容,他搓了搓手,有些希翼的道:“老爹,我打算干一件大事情!”
见状,段双重的眉头便缓缓皱了起来,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那笑容。
比如七岁那年放火烧家的时候,段漠便是这么笑的。
比如十二岁铸黄金大门的时候,他也是这么笑的。
段漠咽下嘴里的橘子,笑道:“我打算上一趟六如郡的东方家族。”
一身布衣的商圣凝目看着对面的儿子。
三十年前,他刚起步的时候,曾和六如郡的东方老爷子结下很深的因果,二者曾经约定,以后若有子嗣,或结秦晋之好,或成金兰。
如今,当时无人问津的天之商行,已成商界霸主,而东方家族也已算一方北斗,实力不容小觑。
这一桩约定如今也算万人知晓。
商圣是儿子,东方家族的,是个女儿,只不过商圣这儿子是臭名昭著,那东方家族的女儿却是名满天下。
被誉为帝都明珠的东方玄音不仅实力冠绝年轻一代,而且传言美如下凡仙女,在帝都年轻人的圈子里属于最高不可攀的清冷女神,不知多少人垂涎,为之倾倒。
自从十年前东方老爷子因病逝世后,东方家族就和段家再也没有往来,更别提什么秦晋之好了,这也成了不小的笑话,商圣并未就此有过什么态度,此事便就此搁置了。
不过想想也是,这么一个天之娇女,东方家族怎么舍得送她入虎口。
东方玄音如今就是一只天鹅,而段漠,便是那只癞蛤蟆,只不过这只癞蛤蟆,却穿金戴银。
段双重拿起边上茶杯,茶盖轻碰,沉声道:“打算抢人去?”
段漠撇嘴,然后笑容愈发灿烂:“我要……休妻。”
段双重手上的茶杯泛起一阵涟漪,他轻轻揉了揉眉心,问道:“为什么?”
段漠又拿起盘中二个橘子,说道:“因为吧,我觉得她长得太好看。”
这位气量涵养极佳的商界巨雄久久沉默。
段漠一边剥着橘子,一边可怜兮兮的道:“老爹,这普天之下好像都是什么纨绔子阿,废物的,被女方悔婚退婚,像我这样主动去休妻,会不会不太好?”
家财万贯却只穿朴素布衣的男人放下茶杯,起身后望向满湖游动的丰腴锦鲤,片刻后方才平静道:“无妨,我有钱。”
段漠咧嘴一笑,揣上果盘里剩下的水果便吹着口哨愉快离去。
布衣男子站在原地,负手而立。
下一刹那,段双重身旁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袍人,黑袍人看着那离去的段漠,片刻后缓缓叹息一声,沉声道:“双重,你就真的不管管这小子吗?再这样下去,他可就真的毁了。”
一身布衣的段双重脸色平静,他转过身,重新坐回凳子上,捧起茶杯,轻轻的抿着茶杯里的清茶,没有回答黑袍人的意思。
黑袍人拳头微微攥起,冷声道:“我不能再看段漠再这么荒废下去了,他是段家子孙,他必须扛起这份家业,二十年的放纵,他该醒悟了!”
段双重放下快见底的茶杯,微微摇晃,看着那些残余的茶水来回晃荡,他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脑海里浮现了很久以前的画面。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寒冷冬天,一身布衣的段双重跪倒在冰天雪地里,仰起头,无声的落泪,他怀里抱着一个女子,美的倾城倾国,却是没了声息,娇躯冰冷,冷的和这腊月寒冬一样。
殷红的鲜血浸满了他们脚下的雪,如盛开在雪地中生命之花,美而凄凉。
一个瘦弱的小小身影跌跌撞撞的从雪中跑来,嚎啕大哭,最后扑在了段双重怀中的女子身上,撕心裂肺的哭声让这寒冬更是多了一抹萧瑟。
从那之后,一向听话乖巧的段家小公子不见了,只有一个张扬跋扈,挥金如土的段漠。
画面一转,已经是少年的段漠跪在一个普通坟墓的墓碑前,豆大的雨滴倾盆而落,砸在少年那瘦削的身体上,衣衫眨眼间便湿透,混合着雷声,段漠仰起头,任由雨点砸在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从喉咙里发出的低语很快便被雷声湮灭。
段双重站在远处的一颗树后,身子靠在树上,沉默着,半响没有作声,雷声轰隆,少年的话还在他脑海里一遍遍回荡。
画面破碎,视线渐渐清晰起来,段双重提起茶壶往茶杯里斟了一杯,旋即一口饮尽,道:“从未沉沦,何来醒悟?”
从来没有沉沦过,哪里来醒悟一说。
黑袍人怔在了原地,难不成,这还不算沉沦?
哪家公子干的出一掷千金买红尘女子一笑?
谁会收纳天下美姬,甚至在自己家里开了一个号称豹房的极尽奢淫之所?
又有哪个还未及冠的小子,会用纯金打造大门?或者进出青楼,夜夜笙歌,天天吃喝玩乐?
周夏头一号纨绔子弟,竟然算不上沉沦,这无疑是一个笑话,可是这个笑话从眼前这个布衣中年男子嘴中说出,黑袍人不敢有反驳之词。
因为他叫段双重,是一个传奇。
布衣商圣。
段漠离开小院后,并没有像以往一样直奔府邸里的豹房,那里这些年已经收纳了各种娇美女子足足百余人,莺莺燕燕如顶级青楼。
坐在自己房门口台阶上的段漠望着自己手上一张血淋淋的ren皮面.具。
五官精致,貌美如花。
这是真正的人皮,从人脸上硬生生扒下来的。
半个时辰后。
提着青锋长剑,气质如脱世青莲的春水站在门口,微微点头。
段漠收起人皮.面具,带着春水来到了大门口,黄金大门再度打开,马车早已备好。
段家大门口的玉石狮子上,靠着披上黑袍的青年。
“走。”
段漠和秦纪上了马车,春水熟练驾马。
马车出城而去。
黑墨城的高耸城墙上,一袭布衣淡然而立,手上拿着一份情报,尽是东方家族如今的脉络分布,势力情况。
布衣男子手掌松开,这份情报飘风飘扬,在半空中燃起火焰,焚烧殆尽。
“去吧。”
段双重柔声道:“天塌了,爹帮你扛。”
在他的脑海里,墓碑前的少年低吼声却总是挥之不散,就因为那句话,他放纵了自己儿子直到如今,不管他如何荒废!如何败家!如何纨绔!他都一笑而过,甚至还帮他解决所有麻烦,用钱摆平一切事情。
那日的雷雨下。
成天花天酒地,挥金如土,干过无数荒唐事的少年跪在墓前,泪流满面,只说了一句话。
“娘,我都变成这样了,你怎么还不回来管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