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站在身后看着梁宽把一长串流程全部做完,这才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拢了拢肩上的褂子,捻着手里的佛珠往屋深处走,“过来吧,既然人都找上门了,聊聊。”
黑子只能跟着走过去,屋子深处要比佛台那边暗,只桌上亮了一盏小灯,而此时天色快黑了,窗户上树影婆娑,但还没有月光。
梁宽慢吞吞地捻着珠子坐到椅子上,又喝了一口茶,才抬头,看着面前垂眸直立的黑子。
彼此沉默了半分钟,最后还是梁宽先开口,他似乎哼了一声,“说说吧,来找我什么事?”
黑子皱眉,身子更是站得直挺挺。他知道梁宽的做事方式,索性不饶圈子了,抬起头来,正视椅子上的男人,“能不能把萧红的母亲放掉。”
梁宽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来意,但还是愣了愣,大概没料到黑子会直入主题,不过神情很快又放松下来,“行啊,把那丫头的娘放掉,再把你和那丫头放掉,然后看着你们带着我的东西双宿双飞?”
梁宽说这话的时候,眼角散着丝丝淡淡的笑,看似和善仁慈,可黑子知道他越这样越难以对付,“宽爷……”
他刚想说话,又听到梁宽继续讲,“那丫头要去哪里我阻止不了,你要走,不想留在我身边,也可以,但你们千不该万不该来算计我的东西,特别是你,枉我信任你这么多年,放在身边做事,到头来你居然为了一个女人摆我一道?”
黑子心里其实也不好受,人与人相处久了总会有感情的,他一直记得梁宽对他的恩情,“宽爷,谢谢您这么多年对我的信任,全当我对不起您,您的恩情我来生再报,但是人我得带走,东西我也得带走。”
“啧啧,意志这么坚定?”
“这是我欠她的,十二年前我就该带她离开。”
“可我要是不放呢?”
“那您别怪我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梁宽突然笑了一声,他似乎第一次听到黑子这么对他讲话,“没良心的东西,当年是谁把你半死不活地从街上捡回来的?”
“是您!”
“那又是谁把你带在身边手把手教的?”
“也是您!”
“所以你现在这算什么?为了个女人背叛我,连自己的前程都不要了?”梁宽说着真觉痛心起来,他对黑子其实真的挺好,之前委以重任,后来梁林死了之后他更是有心把他往接班人的位置上抬,所以见到黑子这样一时还有些接受不了。
黑子没说话,但表情已经给了肯定答案。
梁宽又喝了一口茶,抬眉扫过来:“知道前几天的事了?霍峰把那丫头给睡了,她以前那些烂事你也清楚,凭你现在的身家,哪种姑娘找不到。”
言下之意是为了一个破烂货何必把自己前程全部赔上,关于这点梁宽有些想不明白,其实黑子自己也想不明白,只是觉得自己无法停止。
从第一眼见她到现在,十二年了,她由最初那个眼眸干净的女孩到如今的劣迹斑斑,可无论哪一种萧红,黑子觉得自己就是停止不了,尽管知道这是一条深不见底的道,甚至有去无回,他还是要卯足劲走到底。
“大概是因为我十二年前已经错过一次了吧,所以这次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他类似宣誓似地回答。
梁宽顿了顿,又问:“很好,那你就是铁了心要跟我作对?”
“没有,只要宽爷高抬贵手,放了她母亲,我会带着她连夜离开。”
“那你从我这拿走的东西呢?”
“东西我会找个妥善的地方放起来,只要您不找我们麻烦,完全没必要担心曝光。”
“所以你以为手里握了那些东西就能威胁到我?”
“没有,但起码可以保平安。”
梁宽摇头,摆弄着手腕上的佛珠,不置可否地又笑了笑:“枉你跟了我这么多年,难道你不知道我生平最痛恨受人威胁?”
黑子当然知道,但他无计可施,总不能真的和梁宽动手砍,就算顾念这么多年的情分他也做不到,所以一心想以和平方式解决。
“宽爷,我没想威胁您,只是那些东西对我们来说太重要,所以我觉得还是放在自己手里比较好。”他希望梁宽可以退后一步求个周全,但同时又清楚这种希望很渺茫。
果然,梁宽用手摸着桌上的茶杯盖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时间就在那间暗漆漆又焚着香的屋子里一点点流逝,如此过了大概半分钟,梁宽的手指在瓷盖上重重敲了敲,“知不知道人与狗的分别?”
“……”
“人与狗最大的分别就是知道权衡,知道思考,可是你生来的命就是狗,是我把你从街上那一堆流浪狗里面捡回来的,这么多年帮我看家护院,尽心尽责,我念你是条好狗,所以想提拔你当人,但你不识抬举,非要为了一个女人再回去当狗,既然这样,那不如成全你!”
这话未免有些伤人,甚至是侮辱,但黑子此时已经不在乎这些了,“狗也好,人也罢,我只想带她离开这里,以后不用再怕谁,也不用再躲躲藏藏。”
他挺直脊梁,再度表态,眼里的决心和炽热让梁宽都不免心惊。
当初把他留在身边就是因为觉得他没什么感情,浑身冷冷的像冰柱子,而没感情的人最易被驯服驱使,可几时他竟为她默默积攒了这么多力量,像火山般喷涌而出,几乎无可阻挡。
梁宽颇有些心痛地叹了一声,“好吧,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拦了,拦也拦不住,更何况这么多年我一直把你当半个儿子养,姑且我可以原谅你在背后给我捅刀子,但她娘我不能放,不然说出去以后我还怎么在底下人面前立足办事。”
这话说得漂亮,但黑子不会傻到真的相信。扣一个山野村妇有什么用,“宽爷,您有话不妨直讲!”
梁宽眼梢眯了眯,捻着佛珠子,“其实也不是我非要为难你,你喜欢那丫头真以为我看不出来?不然就凭她犯的那些错,我又怎么会饶了她?你这些年为我做事还算尽心,我就当看你面子了。但今天你拿了我的东西,总得还些什么回来。”顿了顿,他把佛珠往腕上一缠,“要不这样吧,一命抵一命,你交条命到我手里,我就把那老太婆放了,东西你也可以自己留着,带她双宿双飞也好,结婚生子也罢,我都不会再干预!”
黑子听完背脊一僵。
梁宽却眯起眼睛继续笑,“没关系,可以给你时间考虑,但时间不能太长,毕竟我耐心不好,更何况我知道那丫头现在还在等你。”
梁宽重新拢了拢身上的褂子,起身站了起来。
他踱着步子出去,开了门,远处传来沉重的钟声,寺里僧侣开始做晚课了,跪在菩萨面前念经祈福,度天下苍生……
黑子咬了下牙根,叫住梁宽,“好,一命抵一命,希望您言而有信!”
之后黑子给萧红打了电话,“你先去机场吧,我已经让人买了机票,一会我们坐飞机离开。我这里还有一点小事,处理完之后,我马上就过来找你。”
不是说过来接她吗?萧红迟疑了一会,还是答应,“好,我这就过去。”
黑子说,“我很快就过去了,不见不散。”
萧红,“不见不散。”
挂了电话,她拎起手边的行李。六点多就到了机场,果然有两个人在等她,看到她之后,将两张机票递给了她。
看到是两张机票,萧红莫名其妙的在心里松了口气,谢过两人之后,她在大厅里坐了一会,之后又在安检口又等了大半个小时,眼看登机时间临近,黑子却还没现身。
中间萧红没跟他联系过,她笃定黑子会来,他答应她的事总能办到,时间就在这种毫无边际的等待中过去,安检口前面都是长长的队伍,人影晃动,而随着登机时间临近,萧红再过平静的心也随之慢慢躁焦起来。
她开始起身踱步子,绕着安检口前面那块空地踱了好几圈,直至口袋里的手机响,一看是黑子的号码,她立即接通。
“是不是到了?我在安检口这边,你拿了登机牌直接过来找我。”萧红难得说话这么快,情绪明显起伏,透着兴奋。
可那边停了数秒,传来黑子偏冷的声音,“我还有点事没做完,可能暂时走不了,你先去云城等我。”
萧红心口咯噔一声,但还能勉强镇定,“没关系,你还要多久?我在机场等你,要实在不行改晚一班的飞机也行。”
她没问原因,也没问他要去做什么事,只固执地表明自己的立场,“要走就一起走,没有我先走的道理!”
萧红当时看不到黑子的样子,自然也不知道他靠在车门上叼着烟傻笑。
她说要走就一起走,和他一起,去一个没很多人知道的地方,想想都觉得开心,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过的开心,“好,那你先我之前的房子里等我,最晚明天,明天我去找你。”
一夜时间,12个小时,12个小时能做什么事?黑子没说,萧红也没问,她只是收了手机,又去把原本已经办了托运的行李拿了回来。
徐东按照周以沫给的地址赶往南郊别墅,大门紧锁,期间不断拨打梁宽跟梅瑶的手机,结果一个不在服务区,一个始终是忙音。
徐东心存侥幸,又去了寺庙,但结果可想而知,门关着,窗口没有一点灯光,他突然想起周以沫。虽心里有些咯噔,但他还是拨了周以沫的号码。
那边接得很快,“喂……”
“我联系不想梁宽,也联系不上梅瑶,我该怎么办?”他单刀直入地问。
周以沫吐了口气,“我也联系过,但联系不上,他没回我信息。要我过来吗?”
徐东稍稍收了一口气,“要!”
“你在哪里?我现在过来找你!”
徐东说了个地址,虽然他并不信任周以沫,但到了这个时候,他唯一能求的人只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