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仔借着上厕所的名义溜出了办公室,他拦住了杨宥的去路,怒目而视地质问道。
“杨宥,你什么意思,真的要去手刃自己的挚友吗?我一直以为你们是一伙的,但刚才的事实给了我一巴掌。现在真的如同汉尼拔所说现在的情况,李召唤你送赎金的唯一原因是想打感情牌?
杨宥沉默无言,他的面颊上还挂着两道突兀的泪痕。
“那倘若如此,你知不知道李选择了你就是因为他相信你,他相信你绝对不会对他动手!我还为你们串通好了呢,你自己瞎胡说八道个什么劲儿?你巴不得他的想法暴露吗?”
杨宥突然回过神来,犹如灵魂被瞬间拉回了现实世界,他赫然一拳砸在墙上,一声可怖的闷响后,握紧的拳头涨红了。
“你出卖了李,又怎么好意思说我!混蛋!至少我能一枪给他个痛快,这是我作为朋友最后能为他做的了,而逼我这么做的人是你!”
鼠仔被他大肆倾泻的怒火震慑到了,一时间竟语无伦次起来。
“我……是李让我这么做的,他在请求我这么做,他请求我这么做是收下他的回报。”
“一派胡言,住嘴吧鼠仔!”
鼠仔重重跺着脚,气呼呼地转身离去,他披着星光的背影在颤抖着,不知是因为不可遏止的怒火还是不言而喻的悲伤。
“李说过,他会相信自己的朋友,他相信你。我也相信自己的朋友,我也相信你,但杨宥,你现在好像要辜负一切了。”
“那你就应该,信任你的朋友直到最后一刻。”
话语随着骤然袭来的刺骨夜风被卷走了,杨宥丝毫也没有动摇,依旧颤抖着迈着步子。
鼠仔低着头,失落无比地准备走回北野龙马的办公室,纵使眼前的星空依旧美好,他却不再有心笑着欣赏。
“信任到最后一刻吗……”
鼠仔仿佛想起了什么,突然转身奔跑起来,他向着逐渐消失在他视野中的那个身影马不停蹄地跑去,竭尽全力大声呼喊着杨宥。
“等等!还有一件事情……”
月光下,杨宥被染上一层皓白的背影,回首一望……
大屏幕上,两个画面清晰无比地展示着,那是杨宥佩戴的微型摄像机和车载的摄像机。画面上,杨宥正在一丝不苟地驰骋在通往幽深静谧之处的蜿蜒小道上,夜色中的漆黑物景被不断甩在身后。
荒城南区的郊外河滩上,果不其然荒凉寂寥,空无一人。驾着车子漂移在壮硕的老树后,杨宥停下了车,飞身钻入芦苇丛中,迅捷的身影闪过,仿佛是月光在地上腾跃。他迈向芦苇丛的深处,一脚踩进了猛然下陷的泥沼中,他艰难地抽出小腿,又一步把脚插进沼泽里。每一次迈步都让他越陷越深,直到沼泽贪婪地吮吸着他的腰椎,他才压低中心俯下身子,隐匿在了真正不可见的黑暗中。
时针在一步一步移向最后的时刻,宛如积压已久的洪流即将奔向悬崖转变为怒涛般的瀑布。三人聚精会神死死盯着显示屏,他们不约而同地沉默着,生怕错过丁点风吹草动。河畔,夜风让枝叶摇曳生姿,让嫩草倒伏作浪,让芦苇沙沙作响。万籁俱寂之中,夜风引领着万物的声音,营造出了那千钧一发前的静谧。
办公室中,轻轻的报钟声,如同细针戳破气球一般刺透了凝固的空气。宿命中的时刻,夜晚的八点半,在不知不觉中忽然抵达了。三人都宛如触电一般突然弹起身子,正襟危坐着目不转睛望着显示屏里的一切。晃动的草木树影,在他们眼中随时都可能幻化成风,摇身一变成为机警的人影。
然而,景象仍然如同平静的河面一般,没有掀起半点波澜,只有一如既往的死寂弥漫在空气中。
“怎么回事?绑匪迟到了?”
北野龙马握住的酒杯停在半空中,他本是要就着绑匪的粉墨登场将其一饮而尽。诚然杯中的美酒飘香四溢,可他此时却无心摄入,困惑的气息掩盖了酒香。
“难不成是作为内鬼,我们做的手脚他已经一清二楚了,取消了交易?”
“不可能,一旦取消了交易,他们肯定会电话通知我们,更何况这样做白送的一百万就相当于到嘴边的鸭子飞了。”
“但是,再怎么说,绑匪怎么可能迟到。”
时间继续一分一秒地流逝,所有人的耐心也随着河水缕缕流走。汉尼拔兀自站起身,焦灼不安地踱步起来,他的视线片刻都未曾离开显示屏。
“都半个小时了,怎么可能,他们人呢!”
北野龙马把酒杯怒摔在地上,红酒在羊绒地毯上绽开一朵红色的花纹。
蓦地,杨宥在沼泽里,蹒跚起身了。
“想必已经等候多时了吧,诸位?”
夜幕下,杨宥直立在沼泽中的身影,显得无比引人注目。
“杨宥,你在做什么?你疯了吗!”
“我已经收到了关键的信息,看起来我该走了。”
汉尼拔猛然冲上前去,凑到了显示屏前,一副恨不得要一头钻进去的恼羞成怒样子。
“杨宥,你什么意思?”
“很可能,我的劫匪同伴们已经被杀掉了。真不愧是李啊。”
北野龙马也冲到了显示屏之前,怒发冲冠地质问着杨宥,他涨红了脸,每一根青筋都爆了出来,他的面颊瞬间变得坑坑洼洼凹凸不平。
“你的劫匪同伴?混蛋,你是劫匪一派的人吗?”
“正是如此,要不然他们怎么会派我来缴纳赎金呢?”
杨宥满不在乎地嬉笑着,在沼泽中恶作剧似地旋转着自己的上半身。
“李才是劫匪啊!可是你明显跟李不是一伙的啊!你不可能是和李一伙的劫匪啊!”
“不不不,李真的不是劫匪,我老早就告诉你们他不是劫匪了,更何况这也不是他的作风。但你们偏要拘泥于自己愚蠢的推理。你们认为李是劫匪,而我不是和李一伙的,所以才会产生误解李是劫匪而我完全清白,反而没有去考虑我是和真正的劫匪合伙的可能性。”
杨宥诡秘一笑。
“得知你们认为李是劫匪的时刻,着实让我大吃了一惊,因为我也没想过你们会误解得这么离谱。他绝对不是会去做绑架这种伤天害理的事的人,他非常有正义感,而且也很敬重……也很爱戴兰戈小姐。但我很快就理解了状况。他大概故意散出信息来误导鼠仔让其以为自己就是绑匪,鼠仔也很忠诚,他没有骗你们。但实际上李的失踪并不是因为他就是那个劫匪,而是因为,他很可能通过某种渠道我也不得而知的渠道,得知了劫匪的线索不过他大概不知道我也是绑匪,他的性格绝对不容许他袖手旁观,所以他大概是单枪匹马在我出发前,就预谋要来一次英雄救美立大功了。至于为什么要为这件事情散播假消息,要是自己出去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打算拯救人质,肯定会被北野家族阻止的吧,但是如果是作为劫匪离开,北野家族肯定不敢跟踪李的行迹。”
杨宥把一根芦苇连根拔起,在泥沼之上无拘无束地绘画起来。
“某种意义上,李肯定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因为劫匪同伴的意外迟到,我明白了,只有一种可能性,他们被全灭了。毕竟我本来还要和劫匪同伴们分赃,这下就不用了,我可以独占这一百万巨款了。”
杨宥狂妄傲慢地笑起来,笑声的尖锐里是藐视的针尖。
“现在还有三种可能性等着你们。李带着兰戈小姐安然无恙地归来,李和绑匪同归于尽导致只有兰戈小姐归来,李和兰戈小姐与所有的绑匪都同归于尽了没人活着回来。不过无论哪种结局,唯一不变的是,我会带着一百万远走高飞。不要以为我会被困在沼泽里,我也有自己的二手准备。”
鼠仔怒不可遏地冲上前,指着杨宥那得逞的神情破口大骂起来。他的怒火席卷一切,甚至让龙马和汉尼拔都诧异了片刻。
“我本来就想过这样的可能性,我本来就和李说我一直怀疑他是去救人的!可恶!但是按你所说,李是你的朋友,绑匪是你的同伙!你的朋友和同伙厮杀在一起,你却丝毫不在意他们的死活,只关心自己能拿到钱。你他妈就是个混蛋!”
杨宥装模作样地摆开手笑了笑,然后望着澄澈的夜空,装腔作势地飞吻了一下。
“无所谓了。有朝一日,也许我们在荒城再见吧。”
杨宥取下了自己的微型摄像机,丢到了自己用芦苇画出的沟壑中。显示屏上的一个画面骤然消失。
“等等!汉尼拔!我们还留了一手,把那个gps定位仪开启来,我们要随时随地确认他的方位把他杀了!”
“我这就去做。”
鼠仔瘫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释怀。他感到自己宛如酗酒一样已经醉生梦死,眼中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我明明……信任了朋友……为什么……”
显示屏上,汽车的车载摄像机镜头,也霎时陷入了黑暗中。
“这就……结束了吗……”
杨宥面前,绳索冷不丁抛了出来,他握住绳索上的钩爪,就这么被拖上了岸。
“现在去哪里?”
李拿着自己带来的鼓鼓囊囊的装满钱的包裹,对着浑身泥沙的杨宥莞尔一笑。
“说过了,我们要去荒城。”
副驾上的兰戈却流着泪,泪水挂着星光,洒在她的裙摆上。
“我们的计谋……成功了吗?我们终于……解脱了......”
李一把搂过兰戈,深情地亲吻着她的发丝,把她紧紧抱在怀中。
“没事了,没事了。”
车子下个时刻,如离弦的箭一般飞驰出去,夜风为他们领航,前往星海的彼岸,自由的未来。
北野的家仆们接连赶到了现场,但是已经为时已晚了,车子上钱袋里的钱早已被洗劫一空。
“没关系!gps定位仪还在这附近,说明杨宥没有离开!”
汉尼拔高声喊着,他喘着粗气,浑身已经被怒火点燃。
“汉尼拔先生……我……我找到了gps,可是,您确定要过来看看吗?”
汉尼拔焦急地奔过去,鼠仔也紧随其后。但映入他们眼帘的,是完全难以置信的嘲讽。
杨宥用芦苇写下的一行大字,是:“信任你的朋友直到最后一刻。”
而gps,此时此刻便静静躺在那字里行间的凹槽里,和微型摄像头一起,沾满了污秽的泥水。
“这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我们在他的外套上装上的gps,究竟是如何发现的!”
鼠仔望着那潦草的大字,所有的信息线索宛如潮水般涌向他的脑海,在他的思绪中掀起了顿悟的惊天巨浪。
“要是没有对我的信任,他们的计谋肯定会失败啊。只是,我不应该对他们的所做所为有任何怀疑,如果从一开始就对他们完全信任的话,便能知道所有的真相了。”
鼠仔低声咕哝着,随着他逐渐通过话语厘清自己的杂乱思绪,他不由自主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从一开始,李就是那个劫匪,他根本就没有在骗我。他昨晚的紧张真是来由于他精心策划的虚伪的绑架行动风险巨大,因为这根本不是绑架,这是逃亡。
“我是他们最大的人证,作为一个毫不知情的人证,我的所有行为都在自主地维护着他们,这是我作为朋友的本分。我触发事件,杨宥临机应变地和我唱反调,间接证明了杨宥和李的无关联性,让杨宥博取了北野他们的信赖。这个安排有着极大的不确定性,因此是李对我的最大的信任,他们赌赢了。
“不过他们的确没有向我一开始就坦白真相,也许是对于新认识的朋友还有一丝芥蒂吧,我觉得可以理解。毕竟我在真正不知情的情况下的表现才是最真实的,而且这样大胆的计划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也可能是我大大咧咧的性格让人有些担忧。但无论如何他们已经给予了我限度范围内最大的信任,我没有辜负他们,相反,我帮了他们一个大忙。
“杨宥才是一直都知道这一切,所以他才是被选定运赎金的人选。然而他们是合伙作案的可能性,因为我和杨宥在北野家办公室的相反表述,反而被汉尼拔他们否决了,这是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在办公室里杨宥是刻意和我唱反调暴露自己和李的关系的。他真正的任务只是带钱逃亡罢了。而最后的彻底大诈骗,扯出的这么荒诞的大谎言,为的是把所有的矛头转嫁到自己身上,让李和兰戈获得幸福。这以后,李和兰戈的永久性失联,按照杨宥的说法,只能佐证了一件事,就是李和兰戈在与不存在的劫匪搏斗期间同归于尽双亡了,北野家族不会再怀疑他们存活的可能性,只会卯足全力追查唯一存活的劫匪杨宥的行踪。而从此开始,鸳鸯,便能飞往绝对自由的未来了。而杨宥,独自一人揽下了所有的风险。”
汉尼拔的怒容不曾消逝,他竭力嘶吼着,咆哮他的不甘。
而鼠仔则出神地望着那沟壑中的gps定位仪,由衷地会心一笑。
“他们信任我,得到了应有的帮助;我信任他们,也由于这个事件得到了北野家的承诺,从此有了自由的未来。”
鼠仔伸出手,仿佛要一把揽尽天上的繁星,他任由星光从他的指尖拂过,沉醉在了一片祥和的星河中。
月色下,杨宥回首望着从北野家宅里追上来的鼠仔,鼠仔气喘吁吁赶上了驻足的杨宥,呼喊着让他仔细聆听自己最后的倾诉。
“杨宥,你稍等一下!”
杨宥歪了歪头,恶狠狠的语气里浮着一丝疑虑。
“还有什么问题吗?我们应该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要去缴交赎金手刃挚友了。”
“确实,你现在就要去追猎李了,但我仍然愿意信任你,愿意信任你有自己的把戏能够改变时局。所以我现在还要告诉你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你的衣服上有北野他们装的gps定位仪,你自己要小心,关键时刻记住拆除。”
杨宥微微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鼠仔笑了笑,提高了音调,说出了最后的告别。
“有朝一日,希望我们会在荒城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