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一生渴望,有的人转瞬即达。
莫语莫名萌生一种“济阳联邦,或许真的做错了什么”的感慨。
仅五分钟后,两人便到达了璀璨星城。
东区一如既往地喧闹而繁华,因为是过年的原因,浮在高空的巨大地全息投影广告牌换成了喜庆的画面,把地面也染上了一层绛色红纱。
莫语将寸涯带到自己的小屋,给他点了份外卖后,便带了些东西,出了门去。
从支部星球去往中央星域,需要办理入境护照、星际许可证、资金验证三个基础证件;若是星级企业员工,还需再办理一个人事变动证明;倘若要到中央星区长期生存,还需再办理身体检疫证、由联邦机构出示的准允证、基因数据封存卡。
这些因素莫语全部占了,所以需要一次性办理7个证明,按济阳联邦一天办理一个证件的尿性,走常规流程时间铁定是来不及了。
幸好,他还有其他方法。
乘坐高悬电磁轨道列车,约摸两分钟车程,穿过东区、联邦政府区的大部分地域后,莫语抵达一座类似于古书中的院子样的府邸面前。
这里是通远机械首席研发官的府邸,在门口保安处通报了姓名后,大约5分钟,便有个管家样的老头将莫语引进府中。
穿过三条回廊,五个池塘,越过六个障壁,九合私园后,总算见到此间主人:
半白的头发在头上扎了一个发髻,儒雅的丝质长袍上纹了数片如云一般的玄色纹理,一米七左右的个头,稀稀朗朗的胡渣,额头上微显的皱纹,一身强壮的腱子肉。
没人相信这是个科学大拿,莫语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也不相信。
“来啦?”男人的声音带着一种让人平静的力量,莫语这些天的慌乱和不安好似一下缓了下来。
“来了,师傅~”莫语柔声回答。
男子愣了一下,发自内心地笑了笑:“哎~你小子……”
莫语也笑了,早在他刚进通远机械的时候,男子便想要收他为徒,但他因为某些原因拒绝了。
这么多年过来,男子对他照顾有加,莫语全都看在眼里。
他本想在那件事情解决后便拜男子为师,却没想到,另一个人的介入,差点让这段关系画上了句点。
七天,七天的昏迷,莫语仿佛把这一生重新过了一遍。
有些事他依然介怀,但很多事,他已经释然了。
即便有那个人,即便发生了那些事,但男子对他的关怀,却一直不变,这个师傅,承认了又能怎样。
“小语啊~要是早一些,不要很久,就早上十日该有多好啊!”男子的话将莫语拉出沉思,他接着又道:“万物皆有数,谁也不知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师傅,这段时间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吗?”莫语有些疑问。
“到也不算什么大事吧~”男子应了一句,便拉着莫语朝内堂走去:“进来边吃边说,你师娘好不容易下一次厨,倒被你小子给赶上了。”
进了内堂,来到餐厅,六个家常小菜已经准备好了,师娘正拿毛巾擦手,听到动静,头也不回地道了一句:“老头子,你说这小语是不是还在为两年前的那件事生气啊,这都七天了,也不来看看你。”
“不过啊,人小语是孩子,你作为长辈,可不能和他置气啊,吃完饭,你带些东西去看看他吧。”
边说着,转过身来,看到莫语也在,脸上有些惊讶,她连忙拿起拿起眼睛戴上,确认了真是莫语,脸上不由地露出慈祥地笑来。
她走到莫语前面,摸了摸他的头,眼角溢出写泪花:“好~好~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师娘~”莫语低声应了一句。
“师娘”两个字似是刺中了她的某颗神经,脸上依然笑着,眼泪却再也止不住地留了下来。
“你这老婆子,你这样成何体统!”男子佯怒。
“我这不是高兴嘛~”
“那意思是我能喝酒咯?”
“给你喝两壶!”
“才两壶?”
“嫌少?那就别喝了!”
“别~别~别~两壶不少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两壶?”
“你刚刚说的啊~”
“我记得我说的可是一壶啊!”
“你!”
“你什么你?”
“我……!好了好了,一壶就一壶,你再去给我和小语弄俩下酒菜!”
“早这样不就得了!”师娘说着,朝后堂走去。
莫语看着这种情景,不由有些羡慕。
他记得,好似四年前第一次来师傅家,师傅师娘就时常会有些打情骂俏地争吵。
“呵呵呵~别管你师娘,他向来都这样,咱俩先吃着,有啥慢慢说~”男子回过头来,有些尴尬地说道。
入了席,两人先干了一杯,又吃了些小菜,才正式聊了起来。
莫语也没遮遮掩掩,直截了当地将自己这些天的经历一股脑说了出来。
从在酒吧喝酒遇到的有些怪异的经理,到莫名其妙流落下层的经历,再到对寸涯的一些猜测……
听到这些,男子除了对莫语差点死亡的事露出些惊疑之色外,对其他的好似都早有预料般。
他笑了笑:“活着,便算是经过了考验,其他的你大可不必在意。”
“师傅,能否跟我详细说说?”
“此事,说来话长……想必,你对自己的身世也有些疑惑吧~”
“师傅莫非知道我的身世?”
“师傅先问你,您腋下是否有个像河岸一样的纹身?”老头喝了一口酒,贴着莫语的耳朵问道:“这么说有些不太准确,确切地说,应该是个类似于纹身的、只有自己能够看见的、一看便知道那是‘岸边’斑块!”
“不知道我这么说,你能否理解?”老头说完,从碗里夹了一块飞鳄肉,慢慢地咀嚼着。
“这个纹身有什么奇特之处吗?”莫语询问。
“你好像一点都不惊奇~”
“只有摸到才能‘看见’,其他时候,即便是照镜子都看不见的纹身,本来就不符常理,但习惯了,也便不惊奇了。”
“哈哈哈,你倒是心态好。”
聊天的这一会,老头已经把一整壶酒喝光了,他盯着莫语面前的那一杯,眼神烨烨生光。
莫语朝后厨瞟了一眼,见没人看这边,连忙从衣角下掏出一个包装简陋的玻璃酒瓶,做贼似地送到老头怀中。
“哟,你小子,倒是有心了,这东西是从下层搞来的吧,我差不多有四五年没见过这酒了。”
“知道师傅爱喝酒,怎么会没有准备,只是,师娘说得不错,这酒,还是少喝点为妙。”
“是是是~不喝了不喝了。”
老头说着,从怀里拿出一盒卷烟,自顾自抽了起来。
“这事,若真要追溯源头,还得从一千年前的边界大战说起。”
“那时候联邦刚刚研究出曲率穿梭技术,打开了一个虫洞便穿梭过去,这件事向来是人类联盟的秘密,我知道的也不多。”
“但因此发生的事情,确是在史料中有着明确记载的:‘联邦莫名军肃,更大的阶级制度出现,行星环境形成双层体系,平庸者事粗浅劳动,死活勿论,卓越者进行脑力劳动,编档归案。’”
“就像济阳星的上下层结构,便是那个时候形成的。”
“师傅,这个与我被追杀又有什么关系呢?”莫语有些疑问。
“或许有关系,或者没关系,我也只是猜测。”老头接着说道:“上下层结构形成后,联盟开始了血与火的镇压,也开始了越迁式的发展。”
“其实,很多史料都被联盟刻意隐藏了,人类发展至今,至少已延续了数十万年时间,然能有今天的繁华,大多是近两千年来的功劳。”
“先不扯远。”老头顿了顿,又道:“你要知道,这种阶级制度的变革,是一种世袭的变革,就是长辈被打下下层的标记,继承者除非有通天之能,否者,终其一生,只能是下层的命,这是极其不公平的。”
“其中有一部分人不愿意接受这种变革,或者说,这种不公平,所以便脱离了联邦统治的范围,重新形成了新的势力。”
“而这个势力的标志,便是那个寓意河岸的纹身吗?”莫语询问。
“对~”老头吸了最后一口烟,将烟把用张纸包了起来,装入口袋里,接着又道:“联邦对这群人深恶痛绝,而这群河岸人又总喜欢往联邦跑,所以,你被追杀的第一个原因,极有可能是被联盟察觉到了身份。”
“这样说的话,莫非师傅你是‘河岸人’?”听了这些,莫语有些惊奇地问道。
“我不是‘河岸人’,但与‘河岸人’颇有渊源。”
“那师傅,您说的第二个被追杀的原因是啥?”
“联盟对有‘岸边’纹身的人,向来是赶尽杀绝,有时候,甚至不惜让一颗行星的生命陪葬,但你这次险而不死,极大的可能,是被星武派盯上了。”
“这怎么说?”
“联盟发展至今,掌控的生命星球数以万计,无数未开发的生命星球陈列在联盟中央区域。”
“后方星体经过多年采伐,资源已经接近枯竭,他们迫切需要新的星球承载生命。”
“理论上来说,联盟现在的政治形势,类似于古代的分封制,所以中央星域冒险探索得到的星球,自然不可能白白赠予别人。”
“他们想了一个计策,便是以星易星将枯竭的生命星球改造成星球战舰,经过深空舰队的监测之后,便可获得一个全新的生命星球。”
“这与我被追杀又有什么关系?”莫语询问。
“这关系到以星易星中的一个重要条例:‘被星际青年委员会选中的委员,若母性枯竭,可自动获得一颗生命星球’”。
“那既然都能得到一颗新的生命星球,济阳联邦为何又要杀我?”
“用星球战舰置换,沿用之前的政治制度;通过星际青年委员会筛选,则被选中的委员对生命星球有主导权。”
“所以,济阳联邦想将济阳星改造成星球战舰?”莫语自顾自地道了一句。
他几乎已经确认了是济阳联邦想杀他。
下毒、留存生命迹象,放在下层,这一切,好似都是在制造一个去往下层,然后不幸身亡的假象,即可避开青年委员会的审查,又能持续原定的计划。
“那我该怎么办?”莫语心头骤然紧张起来。
若真是济阳联邦想杀他,他别说是办理完成7个证件,便只是出门,也有巨大的风险。
“别紧张。”老头似是看出了莫语的想法,优哉游哉地说道:“你还记得两年前的那件事嘛?那个时候,我就帮你准备了一份空白证件,你出发前,只需将基因信息录入,便可使用,安全性相对来说,也更高一些。”
“谢谢师傅。”莫语接过老头递过来的在空白证件塞到怀里,由衷地道。
联邦总会有些贵人,不想和平民一般排队办理各种证件,便衍生出了空白证件的功能,空白证件比到柜台办理门槛要高一些,但若过了门槛,审核便没有那么严格。
他此时正手足无措,老头给他的证件,倒真的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两人聊着,师娘已经又弄了几个菜,一个酒鬼花生,听说是沿用古老的配方;另一个叫多晶酚醇,听闻是深空战士用有机物合成的新型食物,味道挺好,也下酒。
吃过饭,围坐在院子里面,师娘还是一如既往地关心他,说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师傅跟着聊了不一会,便有些兴致缺缺,拿了个圆柱形的声音扩放设备,听着些莫名其妙的曲子。
曲子婉转旖旎,好像是一对年轻的情侣,在面对家国大事的时候的寥落悲愁。
他第一次听这个曲子,颇有些兴趣,但对其中的某些句子却又不太认同,比如那句: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
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大丈夫生于世间,虽不说要击天霸地,摘星握月,再不济,也不该轻言生死。
便也没再向师傅问询曲目的名字。
眼瞅着,日暮西沉,一群人来到府门外,管家放好烟花鞭炮,老头拉着莫语去一个个点燃。
在一阵噼噼啪啪地爆炸声中,在漫天五彩斑斓的余光中,在一片片欢声笑语中,新的一年,重新开始了。
舒怡一也在这个时侯赶了回来。
他是师傅最小的女儿,自小性格活泼,玩了便不想归家。
师傅师娘拿他也没什么办法,天天说她,她从来不改。
晚饭席间,师娘有意让怡一跟他一起去中央星域,莫语也没说什么。
吃过饭,他告别了二老,莫语拿了些吃食回到守望者小屋。
他猜测寸涯跟他上来上层应该有其他目的,或许还没回来,倒没想到寸涯一整天没有出门。
见莫语回来,便像是个恶狼般盯着他手里的餐盒。
吃饭途中,寸涯突然冒出一句:“白天好像有人在外面转悠。”
莫语看了看房间里的小床,显然睡不下两个成年人,刚好,寸涯发现异常,他索性就想搬到别处去避两天。
恰在这时,屋外突然响起敲门身。
寸涯与莫语相视一眼,点了点头,寸涯拿着个床角的棒球棒躲着在门后,莫语也提了一个小板凳,从窗子饶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