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城东,不知是统治者有意还是无心,有一墙之隔。
这一道墙,跨越整座京城,隔绝了贫困与富裕,欢声与悲号。
驱车来到西城边缘,叶沁竹下了车,由杨卿珏领着走进一条小径,七拐八拐进入城区深处。
在来之前,杨卿珏已经问过了叶沁竹那一座院子的位置,再加上城西的院子本就少,找到那儿花不了太多功夫。
刚已接近,叶沁竹便瞥见一个小男孩蹲坐在院门口,一只手紧握成拳,另一只手拼命抹着眼泪。
“雀儿?”
叶沁竹记得,她走之前,那个男孩儿明明去找了医生。
雀儿听到人声,把眼泪憋回肚子里,揉着冻红的鼻尖,抬起头一看。
一男一女,正站在阳光洒落之地。
女子身形娇小,身高仅到另一个人的肩膀下方。
她容貌柔美,梳着简单的发髻,依旧是曾经清爽的装束。
男子一身浅蓝色锦袍,面如冠玉,披着黑色的披风。
仅仅是看着他,雀儿在寒冬腊月就感觉到了温暖。
这两个人,和城西衣衫褴褛的流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怎么了?”好看的姑娘蹙着双眉,关切地问道。
雀儿原本还倔着不吭声,被这么一问,眼圈很不争气地就红了。
“医生不来。”他闷闷地说道。
意料之中的情况。
毕竟,没有多少医生会为了十两银子,进入这片要命的人群中。
“别哭别哭,男儿有泪不轻弹,亏你还是个男孩子,怎么像个姑娘家似的。”叶沁竹伸出手在雀儿的鼻尖刮了一下,笑着安抚。
“大小姐,医生不来了,莺儿怎么办。”雀儿真是发了急,不管自己的手还脏着,伸手便拉住了叶沁竹的衣袖。
“姐姐带医生来了。”叶沁竹也不觉得雀儿脏,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冲杨卿珏眨了眨眼,“那位公子姓王,是姐姐的朋友。”
听到医生这两个字,雀儿的眼睛顿时发出光来。
在他的心里,没有医生治不好的病,只要医生来了,莺儿的病就会好。
男孩上一秒还欲哭无泪,下一秒就咧开嘴角,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
他刚打算说话,便又有一个裹着蓝色破袄的丫头冲了出来,看到雀儿已经回来,不由得一愣神。
“雀儿?医生呢?”那丫头不超过十岁,说话的腔调俨然是一个小大人,“莺儿吐了,医生在哪里?”
“我是大夫。”站在一旁的人开口了。
之前那丫头太过着急,竟忽视了光鲜亮丽的两人,等听到杨卿珏开口,她才发现之前请他们喝粥的神仙姐姐正站在门口,跟着她一起来的还有一名好看到不行的男人。
不,还是神仙姐姐更好看一点儿。
“是大夫吗?”迅速把自己不合时宜的想法打消,丫头扭身便快步往屋里走,“快随我来。”
杨卿珏神色平静,跨国门槛跟了进去。
他的步幅很小,每一次恰巧都能踩在小丫头经过的地面上。
叶沁竹在外面又逗了雀儿几句,向他保证那位公子可是名神医,才把大孩子哄进了院子。
“萧先生呢?”她问。
“先生白天一直在外面,要到很晚才回来。”雀儿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说出的话轻飘飘的。
叶沁竹点了点头,在交谈之间,杨卿珏已经跟着那蓝袄丫头进了屋。
“大小姐,屋里臭,您还是别进去了?”雀儿有些担心地提议。
叶沁竹摇了摇头,跟着杨卿珏的脚步进入院子。
“把窗户都打开。”刚进屋,扑鼻的臭味和杨卿珏的声音一同涌向叶沁竹。
“不能打开。”蹲在地上的一个五岁女娃怯怯说,“先生说,屋子里一定要暖和,不然莺儿姐姐的病会加重。”
“病人不止需要温度,还需要干净的环境。如果空气不流通,莺儿姑娘呼吸不到新鲜空气,才会出事。”杨卿珏略俯下腰,向那小女娃解释。
周围几个娃娃一想,觉得有理,便手忙脚乱冲向窗户。
结果,那窗户早被打开。几缕光线混着微风洒了进来。
“外面也有病人,我再设个结界,不让脏东西飘进来。”叶沁竹站在窗前,手捏了个诀,自院子中心起布下一个结界。
屋子原本能塞十几个娃娃,但自从莺儿生病了,大一点儿的娃娃自愿跟先生去挤庭院,整个屋子便空旷了许多。
叫莺儿的女孩躺着唯一的床榻上,脸色苍白,泛着不自然的潮红。地上有一摊刚被呕出的污秽,散发着令人厌恶的恶臭。
连忙有个男孩过来,随手拉过一大片树叶,蹲下身迅速把它收拾干净,免得污染了大夫的衣摆。
明知那莺儿不可能是灵师,杨卿珏也没顾忌太多男女大防。他拉过女孩瘦如枯枝的手臂,小心翼翼把三指搭在她的手腕处。
杨卿珏如何看病,叶沁竹看不懂。她所知道的只是躺在床上的女娃娃中途醒了一次,又想呕吐,结果不知道被杨卿珏按摩了哪块穴位,又睡了回去。
懂医术就是好啊,叶沁竹如是想。
不像她,除了干瞪眼和找帮手,似乎就没别的作用了。
“大夫,莺儿怎么样?”大小不一的孩童把杨卿珏团团围住,一个劲地询问。
他们记得很清楚,之前那个人,就是上吐下泻后的第三天死的。
“竹子,吴庸抓的药,去掉其中两昧——对,就是那包紫花和蓝草,煎好送过来。”
杨卿珏绷着脸,一本正经地指导着一脸茫然地瞪着长得差不多的十几包草药,不知所措的叶沁竹。
听到生动形象的形容,叶沁竹这才依言找到了草药。
她把它们捏在手里,清脆应了一声,转身出门。
叶沁竹的纳石里,生活用品、应急药品应有竟有,有个药罐子和柴火不足为奇。
她搭好架子,放好草药和水,生了火开始煎煮。
她坐在那儿看着火候,身后是进进出出的孩子们。
过了一会,杨卿珏从屋子里出来,坐到叶沁竹的身边。
“那些孩子教养很好。”他突然说。
“我感觉到了。”叶沁竹表示赞成,“其实我挺佩服萧先生,在流浪的日子,也不忘带着这些孩子,教他们礼节。”
“因为顾忌莺儿的身体状况,所以我去了两昧烈性药,到时候给城西流民煎药时,还需要全部放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