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沁竹的手轻轻颤着,交叠在膝盖之上。
她的表情很奇怪,带着几分提防,有夹杂着毫不掩饰的期许。
在这个地方,在这个离京城不知多少里的滑城,有人认识她的大哥哥?
“根据已得消息,叶家二公子叶箫已死,年岁也与郎君不符。”方素继续说着,言语带着斟酌。
“可郎君的相貌实在与大公子相仿,因此,虽然冒犯,可我依然要询问一句……郎君,可是叶家人?”
他顶顶瞧着少年,叶笙容貌出众,能与他如此相似的人,若说两者毫无关系,方素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
可即使他承认,叶家的族谱上,也没有他这么个人。
如此说来,这倒是叶丞相的私生子不成。
叶沁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直跳,一股子奇怪的滋味传遍了她的全身。
不能应,不是么?她若是应了,无异于自报家门。
方素若是别有企图,自己必然身陷囫囵。
即使方素所言为实,她无端承认,又有什么好处?
“是。”她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在开口的同时,泪水一股脑儿从眼中涌出。
“我,是叶家的人,叶笙,是我兄长。”
她为什么要应?她反复诘问着自己,但眼泪却不听她的使唤,疯了一般从瞳孔中争先恐后地钻出。
和韩唐韩曳在一起的数天,叶沁竹用着朱蓁的名字,眼眶干涸。
在承认自己姓氏的一瞬,所有的情感就仿佛回到了她的心里一般,悲恸与不甘,绝望与挣扎。
方素看见眼前的少年在开口的一瞬间崩溃,哭泣得不像个男人,倒像是个姑娘。
他身不在京城,却也听说了京华叶氏的结局。
他没再进一步问话,也并不打算去询问叶沁竹的身份。
他从袖中取出一块方帕,俯身替那少年把脸上的泪水擦了擦,而那少年直接一把抢过,把整张脸埋进了手帕里。
“你如此坦诚地告诉我,倒不怕我是安国士兵,前来抓你?”他一手撑着地,一手倒是自己端起了一杯酒。
哭过后的少年整张脸红红的,他轻轻摇了摇头,抬头看着方素。
“比起行尸走肉在休懿大陆漂泊一生,若能在人前承认自己的身份,实在太好不过。”
说着,叶沁竹看了看撒了自己肩膀的凉酒,倒是率先别扭起来。
又想着自己主动提出上青楼喝花酒,她伸出手轻敲自己的太阳穴,不由得滋生出几分羞耻来。
在看看方素,她忽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紧张地退后了几步。
“我与韩曳二人同行,一路从京城走到了这儿,不想竟偶遇大公子的故人,一时激动,请勿怪罪。”
她刻意加重了韩曳两个字的咬音,让方素明白她身边的人皆不是善茬。
听到韩曳的名字,方素也轻轻倒吸了口凉气。
他奇怪地看着叶沁竹,忍不住出口问道:
“韩曳并不是善良之人,叶……朱郎君为何跟着他,而不自寻出路?”
叶沁竹深吸一口气,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她指了指自己的身子,无奈摇了摇头。
“我这条命,被韩曳捏在手里,若为了离开,无声无息死了,我不乐意。”
方素点了点头,目光在叶沁竹身上一顿。
叶沁竹在楼里耽搁了许久,恐被人察觉异常,已经准备离开。
“若能摆脱韩曳,你可愿意随我去西塘?“她的身后突然传来方素沉稳的问话。
西塘……大哥哥曾去过的西塘啊……
叶沁竹在心头兀自感慨着。
神使鬼差,她略略转过头,冲着方素点了点。
若真有一日,她自是愿意。
点罢,她起身离开了欢声笑语的酒楼。
刚出门没几步,她诧异地看见韩曳信步走在街道上。
她来不及闪躲,便被韩曳逮个正着。
“师父,韩唐明言我可以独自行动,您若想对我做些什么,不觉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么?”
韩曳阴鸷的眼神扫向叶沁竹,而叶沁竹挑着眉,没有示弱。
果然,她此话一出,便把韩曳接下去的举动堵了回去。
“你在里面干什么?”韩曳扫了眼不远处的高楼,沉声问道。
“赏美女,喝花酒,纵情逍遥而已。”叶沁竹的指尖在空中绕了绕,笑答道。
韩曳没想到叶沁竹回答得如此干脆利落,一时虽觉奇怪,可也无话可说。
叶沁竹更是不想拖延,从韩曳身边走过,迈步便回到客栈。
客栈中,她紧挨这的房间房门紧闭,丝丝灵力从门缝中透出。
叶沁竹犹豫了片刻,抬手推开了房门。
韩唐盘腿坐在床榻上,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离得近了,叶沁竹甚至能看见他心口处若隐若现一处红光,阻挡他体内灵力的流动。
叶沁竹指尖弹出一丝灵力,轻而易举地理顺了因心魔而混乱的灵力。
待韩唐恢复神志,便看见男人装扮的少女一副心情极好的模样,收回翘起的指尖。
“我猜得没错,你果然在私下修炼。”叶沁竹伸出的食指收回,看着韩唐的脸色逐渐复原。
“你怎么进来了?”韩唐收敛灵力,疑惑地瞥了叶沁竹一眼。
“我察觉到不对劲,正巧也没事做,一高兴,就进来了。”叶沁竹低低一笑,俯身看向韩唐。
“五年,你都没有放弃?”
韩唐认真地看着叶沁竹,随后点了点头。
那苍白的脸上不经意划过一丝红润,他翻身坐在床边,仰着头看向叶沁竹。
叶沁竹本就身得娇小,多数时间,都是别人低头俯视。
这一次低头看着韩唐,叶沁竹才突然发现,韩唐看自己的眼神竟泛着一丝浅浅的温暖。
“朱姑娘自京城而来,可领略过皇城风光。”韩唐问。
“皇城?”叶沁竹在脑海中搜索一番,只能想到那年被刺客中断的宫宴,“我倒是有幸去过一次,只不过那儿冷得很,不适合我。”
“是么?”韩唐略略低头,似在咀嚼叶沁竹所言,“既然如此,那想必也不会适合我。”
“你还想复国?”叶沁竹垂眸看着他。
“师父,有这么一个无法达成的夙愿。”韩唐眯着眼答道。
他自出生起,便了解了师父的志向。
可讽刺的是,他这个前唐皇室的直系子孙,对称王称帝并无兴趣。
无法与韩曳达成共识,他便苦心进行修炼。
可惜韩唐孤孤单单二十五年,除了韩曳和叶沁竹,竟无人与他有如此近的距离。
可心性不稳,修炼自然无法一帆风顺。
韩唐曾有三次险些心魔缠身,而最后一次,终究没躲过。